江陵轻轻叩门,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进来’她才推门进去。
这是间书房,李老先生的书房。
里头的装横类似于民国时期,非常富有年代气息。四面墙中便有三面都是书架,书架上的书堆到了天花板上。前面是一张檀木桌子,桌子上都是摆放整齐的文件和一架黄金色留声机。旁边摆放着红木沙发,书桌后面坐着李老先生。
江陵走过去,站定:“老先生。”
李老先生手里拿着一本西班牙诗集中文版,正看得入神。闻言,抬眸看她。半晌,放下书,又摘下老花眼镜放到书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慢吞吞的说:“坐。”
江陵坐下,背脊挺直如青松。
李老先生瞧见,眼里滑过一丝满意。直视江陵,后者不卑不吭,没有在他锐利的目光之下有半分退缩。
在南城所有的小辈中,仅有一个江陵可以直视他的目光,毫不畏惧。
私心里,他非常欣赏江陵。
尽管她不是自己的孩子,也因此时常遗憾她不是自己的孩子。当明确知道江陵无意李家长媳之位,决意离开时这种遗憾更加深刻,并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李老先生问:“确定要走了?”
江陵微笑着点头:“这些年叨扰您了。”
李老先生摇摇头,有些疲惫:“应该说是李家对不住你,让你担了许多不公正的对待。”
江陵:“您别这么说,倘若当年没有您的慷慨相助,恐怕家父要因为经济犯罪在牢狱中度过。他身体不好,怕是挨不住。家母深爱家父,若知此噩耗,怕也挨不住。家中尚有年幼弟妹,遭逢恶变,凭我一己之力怕也有心无力。幸得您相助,解厄消灾,家人平安。”
李老先生深深的望着江陵,似乎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虚伪的痕迹。只可惜,江陵的脸上一直都是温和的笑意,恰到好处,探寻不出半点内心真实。
虽是如此,只需抬眸移几厘米,就可直视江陵的眼睛。江陵的眼睛里流露出真切的感激,这让李老先生感到慰藉。
无论如何,再怎么优秀的人,如果不懂感激,也不值得挂心遗憾。
李老先生问:“你怪过我吗?”
江陵淡笑:“老先生,我说过,我对您只有感激。”
除了感激,也再无其他了。
但已经足够了,他还能再奢求什么?
他只付出了金钱,从未给予江陵帮助、扶持和鼓励,甚至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想要逼她。虽然目的是希望她能不离开,可惜用错了方法。
感情的对等,是需要相等的感情交换才能换来的。
李家人对江陵向来是只有鄙夷和不屑,从未给予对等的感情,所以怎能期盼她乐意留下?
李老先生挥挥手,意味深长的说道:“江陵,我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也不会后悔多年来对你冷眼旁观的决定。”
江陵顿了一下,又笑了。这回笑得真切,充满感情。
因她听懂了李老先生话语中藏着的用苦良心,因而感激。这位老先生八年来从未对她有过相助之情,态度也是冷淡,不冷不热。
并非老先生铁石心肠,只是因为他们当初就是因为一张合同才成为一家人。合同时间终止她就会离开,倘若对她太过亲近相助,当她离开时反倒是为难。
她的性格自己清楚,看上去冷淡温和,冷情冷性,实则重情重义。一旦有所牵挂,就算是离开都会再三犹豫。
届时,当初的帮助都会成为累赘和牵挂。
“在晚会上,你说的那句话是对着我的吧。”
那句话是指江陵同捐赠登记处的那个工作人员说的话。
看似维护自尊,实则是通过那个工作人员向李老先生表明态度。
江陵垂首淡笑。
李老先生叹口气,挥手:“走吧。”
江陵起身鞠躬,离开。
李老先生叫住她:“等等,你为什么要当众高调离婚?”
江陵有多低调,他最清楚不过。纵使自己儿子逼她,看在他的面子上,江陵也不会当众落李家面子。
“老先生,玉不琢不成器。”
“说清楚。”
江陵垂眸,平淡的说:“您应当知道,李先生有才华也聪明,却心高气傲。如果一辈子有人护航倒也可高傲下去,却也止步于此。只是,李先生不会甘心。”
八年时间足够江陵对李城昊的性格了解得透彻。
李城昊家世太好,一出生多的是人捧着。起点太高,加上确实才华横溢、相貌又是好的,自小到大都被人捧着,养出了极为骄傲的性子。
才华横溢的人大都自傲,宁折不弯。若是再给他许多优点,那份自傲就会变得危险。
现在的李城昊已三十多岁,却未经过风浪和打击。他就像是一尊漂亮的玻璃瓶,看似坚硬,一摔就碎。
八年前他不敢为爱同老先生抗争,八年后也只敢逼一个弱质女流。八年前不过因为被逼着迎娶江陵,不过因为江陵是个没上过大学的乡妇,他便憎恶了江陵八年,将自己所有的不幸归咎到江陵身上。
这样的李城昊,仅仅需要一个打击就能将他彻底打碎。
若是江陵存心报复,她能让李城昊彻底一蹶不振,李城昊一倒,李家也就毁了。毕竟,李老先生已经老了。
可她没有,李家到底对她有恩。
自家的孩子什么性格,李老先生也知道。
因为知道他就更加遗憾江陵不是他的孩子,更加惋惜江陵即将离开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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