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吃完了。他听见王亚在对面叫得更痛苦,助产士在不停地鼓励着她。李哲走了回去,王亚又一次平静下来,她身上的汗更多,床褥子全湿了。李哲喂她吃着饼干,王亚朝他局促地笑了:“阿哲,你回去工作吧。奖学金名单出不来,后面事儿没法办,大伙都盼着过个好年呢。”
的确,每年在红叶纷飞中颁布的紫枫奖学金,总能惊动一批又一批的人。欣喜或失落的情绪将一直绵延到过年。李哲想起认识赵露的那年冬天,他回老家过了一个没有紫枫奖的新年。父母倒是没怎么呵斥他,母亲还特意过来劝:“有什么关系?博士可以明年再考。能碰上个好姑娘才是最要紧的。”
李哲说:“我回去工作,谁来陪你生孩子?”
王亚说:“有我自己,还有潘大夫他们。昨晚我不也是一个人?你放心地去。”
李哲摇头说:“不用了。”
王亚摸了一下肚子说:“阿哲,那个奖学金,真有那么要紧吗?”
李哲说:“每个人想法不一样。对有的人来讲很重要。”
王亚又轻声说:“我问过潘大夫,你为什么要来上海,为什么要当医生,为什么一个人过了这许多年。潘大夫真是个好人。阿哲,是那样的吗?”
李哲落寞地低下头,静静地说:“他是好人,从来不说假话。有些事你原本不必知道的。”
王亚再一次痛苦地抽搐起来。
晌午时分过去了。黄昏渐渐显出迹象,远处的枫林开始发出一片瑟瑟的战栗声,医院里陆续有人收拾东西回家了,但还是灯火通明,值班人员披着白衣或绿衣在外面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对面的s大校园裹上了红装,夕阳竟然发出奇异的浅紫色。浅紫的余晖照着马路、窗台、床栏和王亚淳朴圆实的脸颊,那种不需晚风催动就四处蔓延的枫林声已经传进李哲心里了。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仿佛千万座时钟一起敲响了,仿佛人世间所有的海潮都朝城西涌来了,仿佛所有哀伤的私语都汇集到一起了。枫林,它那绵亘不断的萧瑟之音,使整个病房的人沉浸在一种凄婉的气氛中。王亚最先感受到了,她默默地扭过脸去,眼里的泪纷纷滚落。助产士赶紧奔到她身边,轻轻地安慰道:“别哭,快好了;别哭,快好了……”助产士的绿衣把王亚的眼珠映衬成深碧色,而她扭结苦痛的脸庞则早已成为黄褐色。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秋枫的声音越来越响了,潘虎忍不住一次次地跑进来。他抽空把李哲拖到门外,问他王亚的情绪到底如何。那可怜的女人睁着一双眼睛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一副茫然的表情。
“难道这孩子非要动手术了才出生?”李哲想。
“阿哲,我去陪她一会儿,你走开一会吧。你这样干陪着是没有用的,她心里难过。”潘虎说。
“你陪有什么用,你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李哲说。
“你也知道我没有用。只有……”潘虎犹豫一下才说,“只有你才办得到。”
“没错。只有我才办得到。”李哲说。
他问潘虎要了一杯茶,喝完后有了一些精神,他转身回到病房里,给王亚讲他刚毕业时在课堂上闹过的一些笑话。王亚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很配合地笑起来。李哲见她轻松了不少,这才定心了。
大约夜里九点钟左右,王亚又一次被阵痛包围。潘虎兴奋地跳了起来,招呼助产士将她推进产房。李哲也换上了白衣,戴上帽子和口罩,陪在他们旁边,王亚一直握着他的手。潘虎让他站在产床的另一端,要他和所有人一样,大声喊出口号。喊了十几遍之后,李哲终于看见了一个婴儿脑袋像颗湿透的皮球一样微微露出了顶,这颗脑袋上还长着黑绒绒的头发,李哲的心忽然产生一股悸动。他弯下腰鼓励王亚:“再用点力,马上生出来了,再用点力,别怕,你要当妈妈了……”
那颗黑绒绒的小毛球终于从母体探了出来,整个小小的身体发出巨大而嘹亮的啼哭声。
“哟,小伙子,嗓门真够大的,长大了肯定比你老爹壮!”潘虎热切地招呼助产士把新生儿抱到一边去清洗。李哲留在王亚身边,她的呼吸还是有点急促,两人对望了好久,忽然,王亚用力挣起身,使劲一拖李哲的胳膊,李哲打了个趔趄,就被王亚一把抱住了。
王亚大叫着:“阿哲,阿哲,我给你生了个儿子,咱俩有儿子了!”
王亚兴奋得不像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她急切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仿佛已经成为最大的功臣。她在助产士的命令里才终于平静下来,愉悦地躺在鲜血点点的湿润的产床上,任凭助产士替自己缝合侧切的伤口。
“阿哲,娃娃要被送回病房观察,你跟着去吧,我这里没事了。”王亚疲惫地说。
李哲换下衣帽摘了手套,又谢过了助产士,这才走出产房。回到病房,他下意识扫了一眼王亚枕头下赵露常穿的那种红白格子,不料枕头底下什么也没有,只有印着医院编号的皱巴巴的床单。李哲吃了一惊,他白天看见的难道是幻觉?他诧异地掐了掐太阳穴,门旁忽然飘入潘虎的声音,潘虎抱着婴儿进来了,把婴儿放在早就预备好的小床里。
“是你处理的?”李哲问。
潘虎说:“是我处理的。我对王亚说过了,以后别再模仿这些。我说我最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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