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山荣的办公室墙壁挂一把军刀,旁边是“武运长久”的条幅。宪兵队长身穿黑色和服;徐德龙穿蓝色大襟长袍,戴六瓣瓜皮帽;陶奎元则身着警察制服,佩刀、短八分手枪,他来观看角山荣和徐德龙掷骰子,一个穿绚丽色彩和服的日本女人一旁伺候局。
“徐先生。”角山荣开口道,“我们掷骰子。”
徐德龙抱着你说玩什么都奉陪到底的架势,牌九、麻将、掷骰子、押宝、押会……说:“随便,队长太君。”
角山荣击一下手掌,翻译官端着一个盘子走出来,盘中是两只象牙骰子,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中间。宪兵队长问:“你看看这是副什么骰子?”
徐德龙搭一眼,说:“普通的象牙骰子。”
象牙骰子给赌徒说成普通,那么象牙竟如此不值钱,还是他瞧不起日本人而故意这样说?角山荣问:“你不喜欢象牙?”
“队长太君,象牙是贵重材料,做骰子未必合适。”他接下来举了一个不恰当的例子,“用金子做尿罐子,未必比泥瓦的好,金子解决不了落落尿问题是吧?”
宪兵队长撇下嘴,并不赞成赌徒的说法。
“什么东西做骰子不重要,甚至是没有用处。”徐德龙心里丝毫负担都没有,随心所欲地讲话,一个不该、甚至致命的细节出现,他从怀中掏出一副骰子,以掷的姿势掷在角山荣面前,“我这副是铜的,它跟金的铁的没什么区别,任何一场输赢不在于使用什么材质的骰子,而是在掷骰子的人。”
角山荣盯着那副铜骰子愣怔,他看到了什么?绝对不是一副金属赌具,而是一件往事,准确说他才是这副骰子的真正主人,现在铜骰子的拥有者徐德龙并不知道这些,万万想不到。
铜骰子的来历是时任铁路守备队长的角山荣请铜匠——用铜板或黄铜板制造各种器件和修理各种铜器的人——熔化掉数枚子弹壳,铸了这对铜骰子铜匠属于十八匠之一,顺次歌诀:“金银铜铁锡,岩木雕瓦漆,篾伞染解皮,剃头弹花晶。”铜匠并不炼铜,只是以铜板或铜片为原材料,打铜壶、铜锅、铜瓢、铜锁之类器皿,与冶炼浇注之类的工艺无关。由此推断,铜骰子可能为高超工匠用锤子打制而成,非融化子弹壳。。铜骰子制造工艺没什么故事,值得关注的是铜骰子到了角山荣手里,他是作为礼物赠给情人山口惠子妹妹的,铜骰子如何辗转到赌徒徐德龙手里的?他倒要问:“徐先生,如何得到这副骰子的呀?”
“一位朋友送给我的。”徐德龙答。
“朋友?女人吧?”角山荣追问道。
徐德龙此时还不能说破真相,含混地说:“一个朋友送给我。”
角山荣有了新想法,说:“我们用四个骰子掷。”
“奉陪。”
四只骰子在桌子上,两只象牙骰子,两只铜骰子,金属和动物牙齿混在一起,它们共同的不能摆脱的命运——被人掷,如何旋转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开始吧。”角山荣说。
“好!”
较量拉开序幕,室内气氛顿然紧张,角山荣说:“我们石头剪子布定谁先掷。”
决定谁先掷用石头剪子布,公平也有趣。也可以直接用骰子,称为溜骰子,例如,七八九先掷。徐德龙出剪子。宪兵队长出石头,赢家先掷。角山荣手握骰子没马上掷出去,而是在手心玩弄,问身旁的陶奎元:“陶局长,有一首春节的俗曲怎么唱?”
“唔,队长阁下我会几句,唱不全。”
“你呢?”角山荣问翻译官。
“我能唱下来。”翻译官答道。
“唱一遍。”角山荣说。
翻译官唱春节俗曲——正月里家家贺新年,元宵佳节把灯观,月正圆,庵观寺院,抖了抖衣裳,花盒子处处瞅,爆竹阵阵喧,惹的人大街小巷都游串,夜半归回转家园,弹唱又歌舞,掷骰子又摇摊,天呀儿哟!金神仙逛一趟白云观。(应为《北平俗曲》)“掷骰子又摇摊。”角山荣不是断章取义,而是故意挑出这句歌词,目的说明掷骰子很普遍的游戏,谁清楚宪兵队长此时用这个根据为了说明什么?他开始掷骰子,今天小小的骰子斗胆跟皇军的宪兵队长开起玩笑,让他输了,输得眼睛发红,他犟劲上来,说,“我们再掷。”
再掷?徐德龙心想掷到明早晨你得输到后早晨,输局已定一时不可逆转。赌道规矩,没有赢家说不玩的,只要输家说要赌就要奉陪到底。先前,他们赌的是钱,有大洋有满洲国钞票,角山荣的钱都输给了对家,徐德龙鄙视道:“队长先生,还赌什么?”
陶奎元从桌底下伸出一只脚踩了一下徐德龙,暗示他不要过分,应该有意让份儿(让步)让相(给面子)。宪兵队长脸上露出怨怒的神色,不可以惹乎、嘲弄下去。他这样做从警察局长身份出发,时时处处维护宪兵队长的尊严,制止侵害行为;从亲戚角度——侄女四凤是陶奎元的三姨太,自己是他的叔丈爷——保护他。不管出于哪一种目的,都是阻止赌徒徐四爷别疯狂下去,再不收敛要出事。
角山荣重新系好和服腰带说:“我们换个押注方法。”
“我没明白。”徐德龙正了正瓜皮帽道。
“赢家要什么输家就给什么。”角山荣起了歹意,如果赢了,他要的大概是一个人的性命了。
他们掷骰子继续进行着,角山荣掷骰子道:“大!”四只骰子旋转后停住,点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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