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薇薇安,你居然把她送了人。”莫莉说着,从椅子上向前探出身子。
她们两个人已经在客厅的靠背扶手椅上坐了好几个小时。两人中间的古董灯投下飘摇的光芒。地板上摆着一摞用绳捆好的蓝色薄纸航空信,一块男式金表、一个钢盔,还有一双从黑色行李箱里耷拉出来的军袜,行李箱上印着几个字:美国海军。
薇薇安理顺腿上的毯子,摇了摇头,仿佛陷入了沉思。
“很抱歉。”莫莉轻抚着那张从未用过的婴儿毯,它的编织图案依旧生动,针脚精致而又质朴。这么说来,薇薇安曾有过一个宝宝,又把她送了人……然后嫁给了“德国仔”的挚友吉姆·达利。她爱上他了,还是权作慰藉呢?她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了吗?
薇薇安俯过身,关掉录音机:“说真的,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莫莉满头雾水地望着她:“但这只是前二十年啊。”
薇薇安轻松地耸耸肩膀:“相比之下,剩下的日子都风平浪静。我嫁给了吉姆,最后来了这里。”
“但这些年……”
“多半是些好年华,不过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你……”莫莉有点犹豫,“你爱他吗?”
薇薇安从飘窗向外望去。莫莉追随着她的眼神,目光落在幽影重重的苹果树上。映照着大宅的灯光,苹果树几乎难以看清。“说实话,我从未后悔嫁给他。但你知道背后的故事,所以我这么说吧:我爱他。但并非像爱‘德国仔’那样爱他,那样爱得痴狂。也许一个人一生只能痴爱一次,我说不好,但没关系,那就够了。”
没关系,那就够了。莫莉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人紧紧攫住。寥寥几句话语背后,是多么澎湃的感情?她不知道。喉头涌上一股涩味,她费力地咽了咽唾沫。薇薇安下定决心不动感情,这种立场莫莉再了解不过了。于是她只是点点头,问道:“那你和吉姆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薇薇安噘起嘴,陷入了沉思。“‘德国仔’阵亡大约一年后,吉姆从战场归来,与我取得了联系。有几件‘德国仔’的小东西海军没送给我,在他手里。一副牌,‘德国仔’的口琴。于是就这样开始了,你知道吧。我想,对我们两人来说,能找到一个聊得来的人是一种慰藉,找到另一个了解‘德国仔’的人。”
“他知道你生过一个孩子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我们从未谈过这件事,对他来说,这副担子似乎太重了。战争已经让他不堪重负,还有很多事他都不想提起。”
“吉姆精于打理数据,为人井井有条,远比‘德国仔’缜密。老实说,我怀疑‘德国仔’如果在世,我们的店还能不能做到眼下一半成功。这话听上去很无情吧?好吧,再无情也是实话。他对商店半点也不关心,也不想打理。他是个音乐家,知道吧,没有商业头脑。但吉姆和我配合默契,我负责订货和库存,他则改善了会计系统,引进了新的电动收银机,精简了供应商——把商店现代化了。”
“跟你讲一件事吧:嫁给吉姆,就像踏进恰好跟室温一样暖和的水中。我几乎无须调适自己。他是个安静、得体、勤奋的人,一个好人。我们不属于那种互相给对方圆话的夫妻,我甚至不敢说他脑子里有这根弦。但我们相敬如宾,互相宽容。他烦躁的时候,我就小心避开,而当我陷入他嘴里那种‘乌云罩顶的坏情绪’时(有时候,我会好几天难得讲几句话),他也不来烦我。我们之间唯一的问题是:他想要个孩子,而我无法办到。我就是办不到。从一开始,我就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他了,但我觉得,他希望我日后会改变心意。”
薇薇安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高高的飘窗旁。莫莉心中一动:她是多么弱不禁风,身影多么单薄啊。薇薇安把窗户两边的丝环从挂钩上解开,任由沉甸甸、带有佩斯利涡旋花纹的窗帘盖住玻璃窗。
“我不知道……”莫莉奓着胆子小心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女儿的下落?”
“有时候吧。”
“你也许能找到她。她现在……”莫莉做着心算,“快七十岁了,对吧?很有可能还在世呢。”
薇薇安理了理窗帘的褶裥,说道:“来不及了。”
“可是……为什么?”这个问题感觉像是走钢丝。莫莉屏住了呼吸,一颗心怦怦直跳,心知自己即使算不上彻头彻尾的无礼,也要算是放肆。但话说回来,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开口的机会。
“我做了一个决定,必须咽下苦果。”
“当时你走投无路啊。”
薇薇安依然站在阴影中,站在厚重的窗帘旁:“实情不是这样。我原本可以留下那个孩子,尼尔森太太会帮我。事实是,我是个胆小鬼。我很自私,很害怕。”
“当时你丈夫刚刚去世,我能理解。”
“真的吗?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否能理解。再说现在……得知梅茜这么多年都活着……”
“哦,薇薇安。”莫莉说。
薇薇安摇摇头,望着壁炉架上的时钟:“天哪,瞧瞧几点钟了——已经过十二点了!你一定累得厉害,我们来给你找张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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