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石散这种药物是用五种矿物炼成的,而服药的禁忌又很多,稍一不慎就可能丧命。从留下来的历史记载来看,有服了以后身体变好的,如何晏;但也有触犯禁忌而丧命的,如裴秀。恐怕有更多的人虽未丧命却产生了严重的副作用,我很怀疑,那个时代之所以有那么多性格古怪的人,可能就跟服药有关。比如前面所讲的竹林七贤中的刘伶,有一次朋友来访,因为没有预先通知,居然撞见他老兄在家里一丝不挂,他还自我解嘲说,我是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裤,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钻到我的裤裆里来了?(《世说新语·任诞》第六则)从前的人都说这表现了刘伶的旷达,自然不能算全错,但真正的原因,恐怕是他老兄正好服了五石散,全身发烫,穿衣服不舒服,便干脆tuō_guāng了。
人服了五石散会皮肤发热,变得很敏感,如果衣服太粗太硬,穿了便难受,所以当时服药的名士都不喜欢穿新衣服,因为新衣服不够光滑,也不喜欢穿刚洗好的衣服,因为古时洗衣都要用米汤浆,晒干了就很硬。他们宁可穿旧的脏的衣服,而且很少洗澡,结果身上就容易长虱子。长虱子本来不是一件光彩事,但在那个时代却变得光彩了,因为你必须是贵族是名士才有条件有知识服五石散,服了五石散才会常穿脏旧衣服,才容易长虱子,所以长虱子倒变成了有钱有闲有文化有地位的象征。就像今天西方女人以古铜色的皮肤为美一样,因为古铜色是晒出来的,有钱而且又有闲的人才可能常常到海边或度假胜地享受日光浴,一般人是享受不起的,所以古铜色的皮肤就意味着富裕闲适,是上层阶级的象征。
看魏晋时候的记载,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身上都长虱子,而且一点都不以为耻。嵇康在写给山涛的绝交信中就大大方方地说自己“性复多虱,把搔无已”。据《世说新语·雅量》第二十二则,东晋初年的名臣顾和坐车上朝的时候,停下车来抓虱子,另一个大臣周 经过他的车子,他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夷然不动”。还有一个更著名的例子,是关于北朝的名士王猛的,他后来当了苻坚的宰相。在他还没有出山的时候,碰到桓温北伐,他便去找桓温,想试探一下南朝的情形,看看能不能到南朝去做官。他在桓温的面前一面抓虱子,一面侃侃而谈天下大势,用文言文来说就是“扪虱而谈天下事”。
这“扪虱而谈天下事”后来就成了典故,常常拿来形容名士,但须是真正的名士、有本事的名士才行。至于那些没本事的假冒名士,就只会服药喝酒脱衣服抓虱子,却不会谈天下事。没有真本事的所谓名士,只是一些水货。但是社会上这些水货多了,自然也会有些水货出了名,而且因为他们的家世好,爷爷老子有名,所以他们还很可能碰巧做了大官。当社会平安不出乱子的时候,他们也可以稳居高位享尽荣华,一旦发生动乱群众闹事,这些水货名士就会出洋相了,有很多最后连自己的命都送掉了。比方说王导的孙子王廞,就是这样一个的“名士”,他碰上权臣王国宝乱政,王恭兴兵讨伐,他以为机会到了,便起兵响应,居然任命他的女儿当将军,还乱杀异己。不久王国宝死了,王恭叫他停兵,他却收不住了,又反过来要讨伐王恭,最后被打得大败,死后连尸首都找不到。
后世一谈到名士风度,差不多就只剩下两个特征,一个是喝酒,一个是不修边幅,其实真正的大名士必须要有经邦济世之才,像诸葛亮、王导、谢安、王猛这样的人才算得上。宋代的王安石有一篇非常短小的文章,叫《读孟尝君传》,一共只有八十九个字,全文如下: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王安石这里讲的“士”才是真正的士,也就是我所说的真正名士,有一两个这样的名士,国家就可以治好,而水货的名士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还有一类名士,他们的能力没有表现在治国上,而是表现在学问与人品上,像前面提到的王弼、嵇康、阮籍、戴逵,这也是真正的名士,他们为学术文化做出了了不起的贡献,也不是那些水货可比的。
下面我还想谈谈另外一种名士,他们生于乱世或将乱之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救世,又不愿意同流合污,便看破名利,远离热闹官场,保持自身的清高与节操。举一个例子,两晋之交有一个fēng_liú才子叫张翰,他也是一个喜欢喝酒放荡不羁的人,时人都拿他跟阮籍相比,称为“江东步兵”。“步兵”就是指阮籍,阮籍是河南人,曹魏末做过步兵校尉的官;“江东”就是江南,当时用来指三国时代吴国统治的地区,张翰是吴人。“江东步兵”意思就是“江南的阮籍”。有人问他,你只管喝酒,难道都不要后世之名吗?他回答:“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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