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道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自然、平静,和语调自始至终都是很平静的。但是会有一种发自肺腑、已经加以控制的热情,融入他清晰的语调中,从而让语言变得更加生动有力起来——简练、浓缩,并且拿捏得当。牧师的力量会让人的心灵震撼,思想感受到诧异,但没有被感化。他的演讲从头到尾都好像隐藏着一种特别的痛苦,没有宽慰人们的温柔。他的讲话中总会严肃地提到加尔文主义——上帝的选拔、天意和天罚——每次对人们的告诫都像是在宣布末日的来临。布道结束后,我的心灵并没有因为他的演讲而变得平静,反而感受到了一种悲凉。因为我好像感受到他所作出的雄辩来自已经失望至极的混浊的心灵。在那里跳动的心仿佛已经判定愿望没有办法满足,憧憬的未来无法实现。我不知道别人的感受是否与我相同。我确信圣约翰?里弗斯尽管生活单纯,人又真诚热情,但没有理由一定要找到上帝所赋予的安宁。我想他和我是一样的,都没有找到。我是因为我亲手打碎了自己的偶像,之后离开了天堂,所以才产生了隐蔽的、不安的悔恨——虽然我已经在近些日子尽量回避这些悔恨,但它们还是无情地纠缠着我。
转瞬间,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黛安娜和玛丽不久就要离开沼泽居了,她们需要回到各自不同的生活和角色中去。她们两个人都将去英国南部一个时髦的城市当家庭教师。虽然她们的工作环境不同,但都被富有而高傲的家庭成员们视为低下的附属品。那些人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挖掘她们的潜能,只不过是借用她们的外在技能而已,这就如同赏识他们厨师的手艺和侍女的情趣差不多。圣约翰先生从未提过帮我找工作的事,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已经迫在眉睫了。一天早晨,我与他单独在客厅里待了几分钟,我冒昧地走近窗户,他平时用的桌子、椅子和书桌都在窗户旁边。尽管我还没想好要怎样开口询问我记挂的事情,但我打算说话了。不管在怎样的情况下,想要打开他这个将自己紧紧包裹着的拘谨外壳,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他倒是替我节省了许多麻烦,先开口了。
我走近时,他将头抬了起来,问道:“你有问题要问我吗?”
“是的,我想知道,你是否帮我找过工作了。”
“三个星期前我就已经找到了,或者说是替你设计了一份工作,但是看见你在这里过得很快乐,而且我的妹妹们也都很喜欢你,并且你的存在也为她们增添了不少乐趣,我就没有打扰你们,那样做有些不合时宜。我本想等到她们离开沼泽居的时候,或者等到你觉得有必要的时候再告诉你。”
“那么,她们在三天后就要走了吗?”我问道。
“是的,等她们离开了,我也要回到莫尔顿的牧师住所去。汉娜会跟我一起走,这栋老房子要关闭了。”
我停顿了一会儿,以为他会继续话题,但是他好像另有所思。因为我看到他明显在走神,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所以,我不得不将他拉回我现在最关心的话题上。
“你为我设计了怎样的工作,里弗斯先生?我希望这么长时间的拖延不会让事情变得难办。”
“哦,不会的。因为这份工作是由我来提供的,而且也只有你来接受。”
他不再说话了,好像并不想继续谈论下去。但是我有些按捺不住。于是一两个不安的动作和一个急切的眼神,被他捕捉到。这些对于他来说,与语言无异,而且我省了不少的麻烦。
“你不用着急知道。”他说,“坦白说,我没有合适的能够赚钱的工作介绍给你。但在我解释之前,我得先告诉你,我能够给你提供的帮助,无非就是瞎子帮助瘸子,总是苍白无力的。当我还完父亲的债务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穷人了。他留给我的,就是这座破旧的房屋、房屋后面一排枯萎的杉树,以及前面那一片长着紫杉和冬青灌木的荒土。我的出身其实很卑微,里弗斯是一个古老的姓氏,而这个家族三个仅存的后裔有两个人在陌生人中依赖别人为生。第三个人则认为自己是远离故土的异乡人,不仅活着如此,死了也是一样。是的,他一直认为,那样的命运才是他的荣耀,他盼望着有朝一日那种摆脱尘世束缚的十字架会放在他的肩膀上,而那位教会斗士的首领会传下号令:‘起来,跟着我!’”
圣约翰说这番话的语气,如同他布道时一样平静而深沉,他的脸色没有泛红,只是目光炯炯有神。他继续说:“既然我自己是贫穷并且卑微的,那么我能为你提供的工作也只能是贫穷并且卑微的。或许你会觉得这种工作很低贱,因为从你平时的习惯来看,你更愿意与受过教育的人交往。但我觉得,凡是有利于人民的工作,就不是低俗的。越是贫瘠没有被开垦的土地,基督教徒就越需要去承担起开垦的使命。他的劳动所得越少,他的荣誉就越高。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命运就是先驱者的命运,传播福音的第一批先驱者就是使徒们,他们的首领就是耶稣,他本人就是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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