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清明前后,尽管渭北高原还残留着几分荒凉,但黄河两岸已经是春意盎然了。泥土中散发出麦苗的新鲜气息,萧瑟了一个冬天的树梢泛出了浓浓的绿意。
顾罡韬和古浪一起回到姜沟。
伴随着汽车引擎的轰鸣,顾罡韬的耳边回荡着齐浩楠的声音:“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烦恼和愁绪,只要站在渭北的土地上,翻一次金水沟,走一趟黄河滩,心情马上就会跟天空一样晴朗了。那野茫茫的黄河滩,就像通了灵性,用一片片软软的草尖抚慰你,用一朵朵野花的馨香浸染你,用大自然美妙的歌声安慰你——你能不快乐吗?黄河滩的神奇可以征服任何人。”这些话是齐浩楠的心声,也说到了顾罡韬的心坎上。渭北对他来说,应该是最珍贵的记忆。漫漫人生路,不管他走到哪里,姜沟都会像影子一样跟随身后,和他形影不离。他的第一声啼哭虽然在新西北,但他人生之旅的第一行脚印却是踏在渭北的土地上。当他第一次和那些陌生村寨对视时,他读不出一点乡情和思恋。可现在就不是那回事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它们就会浮现在眼前,和他默默相视。
即使在经历过二十八载沧桑的今天,他仍然能够真切地记起黄河滩的风景。连日的霏霏细雨,将尘埃冲洗殆尽。片片坡面叠青泻翠,抽穗的芦苇在微风的吹拂下往返起伏,逶迤的云朵紧贴着蔚蓝的天际。清风抚过草地,微微卷起她满头秀发,芦苇丛的叶片簌簌低语,狗的吠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细微得如同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传来。河滩万籁俱寂,只有黄河发出单调的涛声。一群羽毛艳丽的野鸭,受惊似的从草丛中蓦然腾起,朝湛蓝的天空飞去,就在这样的背景中,黛微一边缓缓而行,一边向他讲述自己的故事。
记忆这东西真有些不可思议,很多情景,几十年后依然历历在目:那一双冰冷的小手,那光滑的秀发,那冬日里时常穿的灯芯绒外衣,那双总是时时注视着他的眼睛,那温婉轻柔的话语——随着这些印象的叠涌,黛微的面庞自然地浮现出来。随之,她朝他转过脸,甜甜一笑,微微地低头,轻轻地点头,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仿佛在一片幽静的林草里寻觅稍纵即逝的小鸟的影子。
这就是第二故乡在顾罡韬青年时期给他打下的心灵烙印。
岁月如风,人生如旅。他如同一个背上拴着一根绳索的孩童,在家乡的泥泞山路上蹒跚,他知道,那根绳头永远深深扎在这片黄土地上。
姜沟到了,顾罡韬显得有些激动,走下车看了看手表,对古浪说:“一路上这飞车开的还可以吧?基本没松油门。”
古浪没吱声,应付着朝他点点头。
顾罡韬站在塬畔俯视着河滩,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以前的模样,还是那么沉默而孤独。跟你相比,我们追求成功,我们追求荣耀,但实际上我们什么都不是,不值一提。”
古浪魂不守舍地望着远方,泪水溢满眼眶。顾罡韬上前几步,伸手摸摸他的脑门,关切地说:“哥儿们,受感动了?”
古浪摇摇头:“不,是进入角色了。”
“角色?”顾罡韬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我未来的大作家,你又要假设了?”
古浪看了他一眼,没接话茬。顾罡韬加大了脚步,古浪跟在他身后,保持有五步的距离。他很少看到顾罡韬穿戴得这么整齐,只见他旁若无人地走过一条小路,身上的黑色风衣显得有点宽大,像是松松地挂在身上似的。但是在古浪看来,他比往常更有魅力,他的面容坚定,显示出逼人的威力。
他们默不做声地朝坟地走去。
坟地在沟畔,背面是黄土坍塌形成的模样各异的崖壁断面。坟地周围的麦苗已经遮掩了脚踝,几棵零星散落的小树在风中摇晃。顾罡韬摘下墨镜,很自然地抓住古浪的手,拉着他向前走去。
古浪有意在寻找话题,指着渐渐清晰的断崖说:“你看那崖壁断面,我总在怀疑那是上帝疯狂的结果。他挥动刀斧,昏天黑地地一阵乱砍,便给大地的胸脯留下这般巨大深刻的创痛。”
顾罡韬用惊奇的目光望着他:“是啊,在这儿住久了,感慨自然会多。农民们祖祖辈辈守着他们的土屋小院,从幼年、少年、青年、壮年到老年,像崖畔的野草一茬茬地生,一茬茬地长,一茬茬地老,再一茬茬地死,不知不觉,地老天荒地变换呐!短短的二十多年,一股烟一样地飘过去。插队时曾经和我在麦场里摔过跤的伙伴,似乎一夜之间就青丝变白发,秃顶的,驼背的,豁牙漏气的,再看那不敢相认的脸,全都沟壑纵横,就像那风雨剥蚀的崖面。唉,不堪回首,脚下这块土地不知重叠了我多少脚印。”他说着,环视着这熟悉的地方,在这里他和黛微共同走过了一段艰辛的历程,空气中似乎还留着黛微特有的芬芳气味,草丛上好像还留着黛微的体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眼角幻化出电闪雷鸣、惊涛奔涌的黄河……
步行了大概十几分钟,他们来到墓地,顾罡韬微闭双眼,抚摸着黛微的墓碑,一股冷气直渗入他的心底。他怕泪水流出来,紧闭双眼不敢睁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古浪的存在。这一时刻,他在为黛微的灵魂默默祈祷,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划破时空,传入她的耳际。
古浪站在顾罡韬侧后方,他垂着头,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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