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章聿一定是在首次孕吐后吓坏了吧。她的一无所知在此刻被更进一步大大地丰富了,生活中的一切细节似乎都能被贴上疑虑的标签。怀孕可以吃辣吗?能喝咖啡吗?是不是要开始扶着腰上下楼梯了?洗澡时能站着吗?水温有讲究吗?可以坐浴吗?还是必须坐浴呢?然而,大大背离了她茫然双眼的,她的双脚和双手都开始浮肿,上厕所的频率明显增加。从医院领回的手册上大幅度使用着子宫泡管组织和rǔ_fáng这类赤裸裸的生理字眼,是伴随毫不留情的机械式冰冷,一寸一寸把她的身体打上无甚美观的记号。
怎么我的周围就不能出现至少一例,一个例子也行。有个三十岁的单身女性,虽然几经相亲的挫折,旁人的冷眼,但有一天,犹如上天对于她长久时间煎熬的回馈,即便太晚露面,可那个一表人才的真命天子终究出现在她身边,,主题曲《欢乐今宵》响彻洞房--哪怕一个类似的例子也好,能够在我越来越不足的资本里狠狠地打进好比200万的底气。
不过话虽如此,假若身边真的有一位剩女朋友获得类似的幸福结局,难免会招来以我老妈为首的一干妒火中烧吧。想当初曾经和我手拉手走在相亲无果道路上的邻居家女儿,去年突然风驰电掣地认识一位如意郎君,没过半年楼下的草地就遭到了鞭炮的轰炸。那天我的老妈可是把一锅白饭烧得格外地硬啊,引来我们全家在晚餐时的咬牙切齿。
我还在一页一页刷着那满屏的陌生词语,老妈的电话来了,挺不愉快地问我人在哪里。
不是说了今天会过来么?
什么啊?
今天在电视台有演出啊。你忘记了吧?果然喏,我就跟你爸说你肯定忘记了。……是今天啊。
是啊,都快开始了,你不来了是吗?我啊……不知道……可能不来了。真的啊?上次不是说可以么。
……我有事呗。
算了,你要是很忙就算啦。但她的声音却一点也不算了,之后的疑问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很忙吗?……以往都是老妈,她在过去十几年频频作为观众出席我的各项活动。开学典礼,毕业典礼,哪怕是悲喜交加的家长会。有一年,我作为班级合唱团的一员,在文化节上表演,几乎不消寻找,就能当即发现挤在第一排角落处的老妈,她举着当时还相对流行的磁带式录像机,坚持要把女儿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记载成一册成长中斑斓的花絮。只不过,现在换我替代老妈的位置了吧--其实最近几年,我作为家庭支柱的形象交替,似乎正在完成。老妈有什么决策必然要征得我同意,哪怕老爸,他一直以来辛辛苦苦地要把全家安置在脊梁上,可现在,他仿佛已和衰老的后背融为一体,于是接受了我作为他的下一代,为他继续推进这个家庭的齿轮,行了行了,我来呗,你等着就是了。别催了啊。好呀好的。她在声音里拍了下手。
我呆呆地看着通话结束后重新跳回了浏览器页面的手机屏幕。做了个站起的姿势,骨节与骨节的每个接合处都发出不堪其扰的抗拒声。刚刚在章聿家流失殆尽的力气,此刻面临试图覆水重收似的艰难。我从隔壁的便利超市里挑了罐冻得最干脆的可乐,走到路口上刑似的一气干完,筛糠似的打了一串激灵,象征已经把脖子插进了沙漠,不远处的狮子由此可证是不存在的。
凭老妈发来的短信,我在电视台的门卫前领了观摩证,经过两道检验关口,走到位于八楼的演播厅。从走道就开始分布的全市各区老太太们,诠释着各自的美学。有的以青蛙作为图腾崇拜,有的还在实践白毛女的流行风潮,相比之下,只是在头发上别了一朵红色绒线花的老妈,已经算是相当循规蹈矩了。
还好是红色,白色的话就太不吉祥了哦?我伸手替她打理那几枚花瓣。
诶是呀是呀,我当时也和她们这么说。你是刚刚下班后过来的?嗯,爸爸呢?
说在电视台里有熟人,叙旧去了。是吗,都不知道,他还留了这么一手?我调动调侃的力气,你不担心呀。没准儿是女明星啥的。得了吧,他能认识女明星倒好了,让我们俩也开开眼界。怕就怕尽是些餐厅厨师,或者清扫阿姨之类。瞧你,又要和劳动人民为敌了是吧。好了,不要开玩笑了。老妈不停用手侧刮平衣襟,你看我这样还行吧?还不错哦?不错了,漂亮的老太太。
……怎么是老太太呢?你外婆那种才是老太太啊。她居然有些着急。
我坐在观众席上,四周多半也是激动的儿子们、丈夫们,老妈表演的是扇子舞,前奏响起,她便跟随着队列跳了出来。离得近,我还能看清她脸上醒目的紧张和严肃。她死死地抿着嘴角,一双眼睛更像是在追随着火箭倒计时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漂亮的老太太。
其实老妈早早地就被那些四十几岁的商场售货员称为阿姨了吧。平日里有三四岁的小孩被家长领来串门,老妈自然而然成了小娃娃口里的外婆。毕竟也年近六十了,是个放在其他人身上,必然会被我认定为年老的岁数,只不过老妈在我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还能被划分在一个灰色的区域里--她不算年轻,可绝不是年老,因为她是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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