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伯庸从不说谎。
这件事对于庄叔颐来说是绝对的。从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大姐毫不犹豫地说出“是的,没错,我讨厌你。”这样的话语。
在庄叔颐为了庄府血脉被绿壳掳走之前,她是庄府不折不扣的透明小姐,谁也不拿她当一回事。但是年幼的庄叔颐只是感到寂寞,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众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当然也像所有的孩子那样问过“你讨厌我吗?”,但是不管是父母,还是仆从,没有人会对她说真话的。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表现则是另一回事,大人就是这样虚伪的种族。
直到她问了大姐。庄伯庸毫不掩饰地告诉她。“是的,我讨厌你。”
这句简短的话语轻易地打开了蒙着庄叔颐的眼罩,叫她将这残酷的世界,看了个清楚。在那之后,她几乎不需要多思考便能明白,其实所有人都讨厌她。
这简直叫人感到无法抑制的沮丧。作为一个孩子,庄叔颐无可避免地陷入自我厌恶的自卑之中。但是最后拯救了庄叔颐的,还是这个揭开所有真相的大姐。
“我虽然讨厌你,但是你还是我的妹妹。我会保护你的。”庄伯庸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可是她眼中所闪现的坚毅,是庄叔颐平生所见之最。
庄叔颐能够平安长大,扬波功不可没,但是没了庄伯庸,这两只绝不可能成为现在的自己。若是一个人心上没有一个光明的指向标,那么沉入深渊也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庄叔颐是扬波的灯塔,而正直、强大的庄伯庸就是庄叔颐的那个指向标。
大姐是绝不可能说谎的,在庄叔颐这里,这句话是绝对的真理。但是庄伯庸知道,并不是。从她逃离永宁的那一天起,她就和从前有所不同了。
而今天,她大抵是完全打破了自己的信念。
只是这一点除了她自己,谁也没有意识到。
“那是因为大姐她自己就活得很好啊。你要是能像她一样,我觉得不改嫁也没什么关系啊。”庄叔颐立刻顺着大姐的话往下说。“兰姐姐,你不是从前很喜欢刺绣吗?”
“是啊。”庄嘉兰又变回了原来的乖顺,不再反驳。
庄叔颐开始给她设想以后的生活了。庄嘉兰没有表态,只是默默地听着。她没有办法像她们那样勇敢,可是这设想中的生活,确实美好得叫她向往。
“你看啊,院子里的亭子正舒服呢,等葡萄熟了,你可以坐在下面一边刺绣一边摘葡萄吃。不对,头抬起来就可以咬到了,连手都不用抬。”庄叔颐嬉皮笑脸地将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众人被她逗得大笑起来。“那得是个什么怪模样?嘴在头顶上吗?”庄嘉兰也被逗笑了。少女时代的快乐一下子便回到了她的身上。
榴榴总是能叫人开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唯有她的脸上总是充斥着快乐,仿佛什么苦难都不过是一块热腾腾的糕点,一口便能吃掉。
“兰姐姐,对不起。我说的话伤害到你了。”庄叔颐诚恳地道歉。
庄嘉兰知道她是在为永宁里曾经说过的话而道歉。她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你说的是事实。但是我不知道如果当年你查出来他是个混蛋,我还会不会嫁给他。”
也许就算她知道如今会发生的一切,她仍然没有反抗的余地吧。她嫁给的不是一个男人,是一个身居高位,世代为官,家财万贯的夫家。
“晚上吃锅子吧。我去正阳楼叫。”扬波打破三姐妹的沉默。
“这个好。”众人皆是眉开眼笑起来。
没有什么痛苦和悲哀,抵得过一顿好吃的。
吃了一顿正宗的老北平涮羊肉,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三姐妹便不再执着于这无解的局势。生活总是要继续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哪怕太阳不再升起。
“老师,您听说了吗?巴黎传回来的《救国报》上刊登的那个。”同学们照例到庄叔颐家里玩。上过庄叔颐的课的学生们都不由自主地被这位小老师所折服。
但是说实话,庄叔颐比起老师,更像是一个姐姐,和同学们一块玩耍,一块讨论,为他们考虑。所以同学们都爱去她家里寻她一块说话玩耍。
“听说了。但是找不到。我看是被南京禁掉了。你们还是小心些,不要到处去说。”庄叔颐知道即使她这么劝说,热血上头的青年们大抵是听不进去的。
“南京?还有洛阳呢。一个连首都都能丢的政府,啧。”说话的是一个姓顾的男同学,长沙人,好吃辣、麻,性格也是泼辣爽直。
“就是。大明的祖训是‘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清就是能赔款赔款,能割地割地,能死社稷就死社稷。这算个什么国家!”
“你们还没把我们这个民国算进去呢。我看总有一天,得被他们这什么‘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给拖累死。”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呢。”
“南京是不行了。只会敷衍了事,还有什么所谓‘剿匪’。我看谁才是那个‘匪徒’还不一定呢。陕北……”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庄叔颐坐在一边不插话,静静地听着,或是看着谁面前的杯子空了,帮忙倒点茶水。
这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庄叔颐不由地想到,自己这大概是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候冲动了。若是从前,在这一堆的声音里最响亮的那一个必定是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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