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满月呢。
“天上真的只有一个月亮吗?”庄叔颐趴在窗台上,望着遥远的天空,那月亮看起来真近,像是伸出手来便能够到似的。可是却也像她的故乡永宁一般,远到再难相见一眼。
这月亮看起来和北平的不同,当然和她记忆中的那方乐土更是不同。
永宁的月总是热闹的,泛着海水的潮气,还往往伴随着五彩的月晕,美得叫人如痴如醉。
蒙自的月自然是很美的,只是这美总是透着些陌生的清冷。仿若是仙境与人间的区别。
“说的什么傻话。”扬波正在小桌子前裁纸。“天上只有一个月亮,还是你十岁的时候告诉我的。”
“十岁啊,好怀念的年纪啊。阿年,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啊,我都二十八岁了,哦,是二十九岁。”岁月真是可怕的东西,竟不知不觉流逝得如此之快。庄叔颐有时都不敢认,镜子中的那个妇人竟然是她自己。
“玛丽·居里在三十六岁才获得她的诺贝尔奖,著称于世的《傲慢与偏见》是在简·奥斯汀三十八岁的时候才正式出版的,而你最爱的武帝年过六旬才称帝。一切都还早着呢。”
扬波放下东西,将她搂进怀中,温柔地吻一吻这可爱的小傻子。“在我眼里,你总还是初见时那么丁点大。”
庄叔颐听了笑得直不起腰来。可是笑着笑着,她眼中的泪水便滴答落地。
在这无数的悲怆之中,那么一点幸福也只如同汪洋大海中的小舟,不过是几个浪头,便沉没于平静之中。她多么努力地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便也宛若这缥缈的月光一般,从手指缝隙之间毫不停留地流逝了。
“榴榴。”扬波抱着她,怜惜地吻了又吻。此时的语言太过单薄,除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什么都不足以安抚她。然而即使是这温暖,此刻似乎也显得太过冰冷了。
庄叔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极了幼年时得不到关注而撒泼的孩子。她揪着扬波的袖子,哭泣着。“大姐,我要是当时再坚持,要大姐跟我们来就好了。如果我……”
“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能做到的事情。”扬波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连连哭了好几个日夜,这眼睛都哭肿了。现下不过是一个人,若是将来,她可怎么承受得住呢。
庄叔颐还想要辩解,还想要责怪自己,但是很快她便没有那么多余的心思了。“阿年,阿年,你怎么了?”扬波轻轻地推开她,别过脸去,拼命地咳嗽起来。
“天哪,阿年你受凉了。”庄叔颐赶紧用被子将他牢牢地包裹起来,将那杯温水递到他的唇边。“喝水,喝点水,不要说话。我的天,你发烧了,你怎么不早说,你什么时候,是伤口还没好吗?伤口还在疼是不是?”
那样重的伤,他本就不该移动的。平常的人别说受了这重重的伤再活下来,便是受第一遍时就该再也起不来了。可是这个傻瓜,一遍又一遍从地狱爬回出来,哪怕活着比遭受地狱之火焚身更痛苦煎熬,他也绝不肯放弃。
因为那双含泪的眼眸正望着他。
那是足以令任何化身为不死的英雄的目光,深情得足以抵御一切的疼痛和伤害。
“没事的。程医生不是说过了吗?只要好好养着,我能比你祖父养过的王八活得还长久呢。”那一日若不是有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的程医生经过,恐怕这两个傻瓜,一个也活不下来。
庄叔颐被他逗得噗嗤笑了出来。“什么王八呀,那是乌龟。真要是能煲汤的那种,哪还能活这么许多年,早被我们偷着煮了。”
“你没煮过?”扬波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庄叔颐立时便心虚起来。要说没煮过,那是肯定不可能的。只不过是那乌龟跑得勤快。锅子里的水还没滚,它便跑出来三次,仗着皮厚,这才没被她们几个小孩子煮熟了呢。
“我就知道。怪不得,我来的第一天,你介绍的时候就告诉我,这王八是不能吃的。想必亲身实践过了吧。”扬波取笑道。
“我可没咬过啊。”庄叔颐抱着他,小心地控制了力道,将自己牢牢地贴在他的胸前,那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也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安抚她伤痛的存在。
第二日早上,庄叔颐整理了背包准备出门。扬波拦下她,将一袋子盐水煮土豆递了过去,犹豫着问。“你今天一定要去上课吗?再休息一天吧。”
庄叔颐揉搓着红肿的眼睛,摇头。“我已经旷工这么久了,学校那边肯定很为难,本来愿意来这边的老师就少,像我这样物美价廉的讲师就更缺乏了不是?”
“但是,起码你可以吃个早饭再走的。”扬波的眼神不得不说是可怜巴巴了,简直可以用祈求这个词语来形容。
而铁石心肠的庄叔颐还是拒绝了他。“这里离城里还好一会儿呢。你乖乖在家等着,我下了课就回来,恩,如果路上没遇上新的书店……的话。”
“但是必须要在天黑之前回来。”扬波无奈道。
“好的。”庄叔颐则是欢快地回答,然后头也不回地坐上了进城的马车。
说实话,做惯了汽车,这马车显得太过闹腾了。但是过不了多久,还是会习惯的。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可以忍受脏乱和贫穷,也可以对财富珍宝贪得无厌。
时间会抹平一切的伤痛。除了贫穷、除了战火、除了死亡……时间好似什么也无法改变,仅仅只是蒙上凡人的眼睛,叫他们什么也感知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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