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是沙的五谷关下县令陶居正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每望上一眼西坠的斜阳,心里的焦虑就徒添一分。他接到的军令是:在十八日太阳下山之前,务必把瓮城构筑好,否则军法从事。
连那么险要的三关都丢了,这屁大的瓮城就能挡住胡人的二十万铁骑?陶居正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已经转了很多次,但军令如山……
“陶兄,怎么办?”
县丞水聚义是个白面书生,三天连轴转下来,早就被风沙改变了模样。
“还能怎么办,你拿根竹竿往太阳底下一撑,不就行了。”
陶居正没好气地堵了一句。
“你……唉……好好,我不说了,瓮城不能如期完工,你的脑袋一定先我一步搬家。”
“废话少说,让挖掘河道的民夫全都上这来,先把这些条石运上来再说。”
“陶兄,这里的人还少吗?这些条石,最小也至少有三、四千斤,就这么一段窄窄的坡道,又能挤下多少人?再说曾副尉会同意吗?他的境况比我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陶居正懒得再跟水聚义白费口舌,见一寸寸往上移动的条石又停住了,跳上那坡道,抓过一名年过半百的民夫肩上的麻绳,挽在自己的手里。
“大伙努把力啊!赶在太阳下山前把这些条石拉到城墙上,每人赏五百文。”
见县令都亲自上阵了,民夫一口气往城墙上又拉了五六块大条石。
城墙上的十几名大匠顿时忙碌起来,喝五吆六指挥上百个壮汉,把条石抬到合适的位置上。眼看最后一个大豁口就要收口……
“陶县令,不好了,没条石了。”
一名县尉在城下大喊。
“混账,不是叫你们把县衙拆了吗?条石怎么还不够?”
陶居正甩掉麻绳,一步三跤跑到城下。
“陶县令,别说是县衙了,我早就把大街上铺陈的大石头都撬出来运到工地上了。谁想到这瓮城不大,需要这么多石头。”县尉苦着一张马脸禀告道。
满地石屑,哪里还有一块像样的石料,陶居正现在是真的欲哭无泪。
“拆,你马上带人,就算把城里所有的房子都拆了,也要给我找出这最后的十几块条石来……”
“陶兄,陶兄,石头来了,没耽误事吧!”
水聚义领着一大帮人,拉着几十块大石头从城门洞里出来。
“你把政事厅拆了?”
陶居正见到这么好的条石,一下就猜中了,“也只能先这样了,萧疯子那我去说。”
“是大都督子叫我拆的,没他首肯,我敢把他的府邸拆了?”
陶居正这才看见,从门洞里出来一彪骠骑营,为首的正是人见人怕的萧石守节度使,十、十一、十二军的大都督,大唐西陲的擎天一柱。
陶居正正要上前行礼,替萧石守扛着三百零八斤重马槊的亲兵的高头大马过来,把他挤过一边。
陶居正虽是县令,是五谷关的最高行政长官,却也不敢上前。他曾经亲眼见过萧疯子下令剁了贴身护卫的左手,原因仅仅是他忍不住蚊子叮咬,在议事时,下意识抬起左手赶了下蚊子。
萧石守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里的马鞭指了指天上,陶居正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萧疯子,你如守不住五谷关,让胡人大举侵入内地,你比我死得还惨。”
从政事厅拉来的这些大石料。每块都有上万斤,垫上圆木在平地滚滚还可以,但想拉上近四十度的陡坡,太不容易了。
“就算用牙齿咬,也要把这些石头拉上城墙。”
办事越急越容易出事,大石头的一头陷入陡坡的沙土之中。原因是底下垫着的圆木滑走了二根。
“这下彻底完蛋了。”
陶县令眼睛一闭,狠狠咬了自己舌头一下,鲜血喷溅到条石上,身体顺势也倒在那块巨石之上。看来只有这办法试一试了,或许萧疯子见自己为筑瓮城累到吐血,法外开恩也说不定。
“陶兄,陶兄……”
水聚义心头一紧,陶县令累晕了,自己作为副手受罚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索性我也装晕吧!
水聚义看准石头一角,一头撞了上去,血糊了一头,模样比陶县令还吓人。
就在斜坡上乱糟糟的时候,石头突然动了起来,朝上滑去……
“快跑,斜坡要塌了。”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坡上数百人纷纷逃离。先后昏厥过去的陶县令跟水县丞也从坡上滚了下去。
眨眼间斜坡上只剩一人。
一个小身影一人挽住两根粗绳,拉着大条石顺坡而上,条石插入沙土里,头里很快铲得像个大坟头。不见小身影怎么用力,条石猛地破土而出,规规矩矩停在大豁口上。
“哇——天神下凡了……”
民夫们的赞叹声还没有平息,小身影从城墙上跳了下来,抓起一块条石,扛在了肩上,吸一锅旱烟的工夫,大条石又运到了城墙上。
“各位大匠,我放绳子下来,你们帮我绑牢了。”
看傻了眼的上千名民夫这才反应过来……
比水井里打一桶水还要轻松,十来块大条石一一归位,大豁口很快就消失了。
“小郎,小郎,快来喝口水……”
脏兮兮的陶县令提着陶罐,同样埋汰的水县丞捧着大海碗,来到那位小郎的身边。
“不,不,我一点都不渴。”
“小郎,谢谢你了,没有你……我们……我们……”
死里逃生的陶县令有些口齿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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