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几声锣鼓扎子响。
田冬儿讪讪地和孙家婶子打声招呼便循着锣鼓声往坡下走。
听着欢快的锣鼓声,她心情好了些,便冲那坡下窑洞前面挥舞着锣的一个大高个儿喊道:“许三哥,练着呢?”
“可不是——”许三哥嗓门比锣还亮,“大当家的让咱兄弟唱三天大戏热闹热闹,我可不得好好练练?”
“锵——锵——”许三哥的铙钹踩着[哪吒令]的点子敲。
“可惜呀,少了把好笛子。”许三哥抱怨道。
田冬儿点头:“可不是——再没了十四叔的那把笛子。”
十四叔是第一辈出生在虎头寨,彻彻底底的“虎头寨人氏”。田冬儿心想:十四叔若是活着也要二十五了吧。
寨子这些年人越来越多,但名字和几十年前一样简单好记。
比大当家田麻子老一辈的,冬儿叫爷爷。和田麻子一辈的叫叔。每一辈里又按照长幼经行排序。
十四叔年龄不大,辈分却是“叔”那辈儿的。十四叔吹的那把笛子,用柳先生的话说就是:“西北第一!”
田冬儿不知道西北多大,但听戏文里薛平贵十八载后才从西凉回来,便想这西北是太大了。
“三哥,问你个事儿,人在哪关着呢?”
许三哥又冲田冬儿吆喝:“我说妞儿啊,你可莫犯傻,人既然带回了寨子,那便活不成了。”
“我只问你人在哪儿?!”田冬儿生了气,硬邦邦戳出一句。
许三哥摇摇头,下巴朝柴房一点。
田冬儿便心急火燎地窜过去了,脑后的大辫子一甩一甩。
陈学海的脑子还不是很清晰,一路骡车颠的晕乎劲刚过去,腹内的一阵紧似一阵的饥火又烧难熬,嗓子像要冒出烟来。身下的柴火堆子硌的屁股生疼,或明或暗的意识里,陈学海便觉得又躺在了家里那宽大的花梨木雕花罗汉床上,手旁是冰湃的一碗紫皮葡萄,甜的沁人。
“啪——”是开锁的声音,“吱呀——”粗陋的门板响了一声,一束月光便劈开屋内的黑暗正打在陈学海的身上。
他抬头,清月银辉里便镀了个窈窕的影子。
口中臭布被拿去,陈学海贪婪地吸着大口新鲜的空气,尽管这空气里满是柴火合着泥土的味道。
手上的麻绳被解去,陈学海活动着麻木的手腕,渐渐有了针刺般的痛感。但全身最先活过来的却是鼻子。一阵清香直窜入脑门,那是人类心底最简单原始的yù_wàng。
月光下,光洁漂亮的手腕上捧着只粗瓷碗,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陈学海从那手腕上接过粗瓷碗和筷子,顾不得别的,“呼噜噜——”忙不迭地吞咽着。那品惯了江南花雕和东海鱼鲜的喉咙此刻被小米粥熨帖的舒适异常,一碗,两碗,三碗——
他埋头喝,她低头盛。递过去,还回来,便是完整的询问与回答。
直到第六碗下肚,陈学海才回了魂似的。他想起要向她道个谢吧,他自幼便明白的“温良恭俭让”让他觉得自己光吃不搭理人的做法很不得体。
他下意识伸手从袖中取那方手帕,却空空如也。
“喏——”她洁白的手腕伸在他面前,是一方绣帕,上面绣了细碎的花,月光下看不真切。
他接过帕子,“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月光如刀,将这诗句刻在他热起来的心上。
陈学海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在这土匪窝子,杀人如麻的女匪面前竟想起韦庄的《菩萨蛮》。多年以后的陈学海回想,其实田冬儿的手腕并不白,作乱的定然是那晚的月光。但小儿们咿咿呀呀口齿不清念出的诗句,还是让他觉得晚唐诗人韦庄所见那卖酒的江南女子凝如霜雪的手腕上,端着的也许只是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稀饭。
此刻的陈学海只是低下头去,轻轻用那帕子擦了嘴,帕子上有淡淡的桂花香气,是劣质香粉的味道,但这味道却令陈学海想起在年少时秦淮河畔那些荒唐的日子,那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呀。
“你可想活?”
“自然!”
“那便娶我!”
陈学海震惊,抬起头来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子。她换了长裙,好像是红色的?全身上下无一件首饰,但她那明亮的眼和黑又长的发辫却美的让人心惊,月光将这美人上了一层釉,像海船载回来的英吉利的油画。不不不——她美不美关他什么事,他陈家少爷怎么会在土匪窝子里论起终身大事。
“娶我!大当家才会留你的命!”说罢,她却自顾自地收了碗筷去了,破旧的门板合上,月光退去。
他觉得是个梦,除了手上的帕子散着淡淡的桂花香。这香味是从劣质的香粉盒子里载来的,也许从西安城来,一路穿过秦岭,越过嘉陵江,走进这深山坳子里,擦在刚才那只带着银镯子的手上。“见鬼!陈学海你乱想些什么!”陈学海在心里骂自己,脑子却不听他使唤,一路地想下去。他想,这穷山僻壤咋能出了个她这样的美人,她擦香粉时候是用左手还是用右手?蓦然又想到她右手也是提过刀的,兴许还砍过几个像他这般读过书的脑袋,身上便打个激灵。
“我叫田冬儿。”门外,银铃般的声音飘进来,在他的心上一扫。
原来不是梦,陈学海被小米稀饭暖过来的脑子又开始迷糊,他躺下,身下的柴火却再不觉得硌人了。
“你说啥——再说一遍!”田麻子一掌拍在案子上,细白瓷茶碗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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