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手里正在抄方子,摇头说道:“你们还没听说呀,前天陕西总督的绿营军将虎头寨连窝端了,几百口子人没一个跑出来的。”
“当真!”田冬儿眼前若晴天霹雳,疯了似的叫道。
陈学海听见田冬儿的这嗓子,只觉得心被劈了一刀。
老先生抬头见田冬儿脸色苍白,眼睛血红,战战兢兢说道:“汉中府出了安民告示,绝无虚假呀!”
噗通——田冬儿牙关紧闭,一头栽倒。
陈学海挣扎着站起身来,到了堂前,与老先生一起将田冬儿扶起。老先生掐一把田冬儿的人中,田冬儿悠悠转醒。
田冬儿一把推开两人,向外疾奔,奔出药房,却又四下迷茫,不知该往哪里去。
田冬儿转身折返回来,欲要问老先生什么话,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挺挺站了半晌,“噗——”一口血涌上来红彤彤地吐在地下,终于撑不住身子,再也不省人事。
陈学海扶住田冬儿放在里间刚才自己躺的床上,不知该怎样才好。
那老先生却长出了一口气道:“这是急怒攻心,一口血吐出来倒好了,要细细调养——”
陈学海听到这话,倒想起了什么,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物件交给老先生。
陈学海对老先生说:“这东西烦请先生给兑成银子,好付了诊金。”
老先生打眼一瞅,一块宝光莹莹的绿玉麒麟,通体晶莹,似有水波流动,慌得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些许药材不值什么钱,就是东家也是个乐善好施的,没有这个道理。”
陈学海生来是个从不肯亏欠人的,硬是要给。
老先生一把将玉麒麟塞到学海袖子里,道:“这位相公,莫说这回龙镇无处典当您这宝贝,纵是有,典当出银子,您拿的动吗?看您不是一般人,这姑娘又病的重,不好好调理恐落了病根,您可有亲戚朋友在汉中府呀?”
陈学海听老先生这话,也无法反驳,便点了点头。
老先生松了口气道:“那便好办,我去镇子上雇辆车,您二位到了汉中府自有人照顾,况这姑娘的病,也得汉中府的名医诊治,就算真要典当这玉,汉中府也有能收的起的。”
陈学海只得烦劳老先生雇了车,上车前老先生又悄悄地对陈学海说:“我说这位相公,所谓人在外,财不可漏。您这玉不到山穷水尽,万不可再拿出来,小心!小心!”
陈学海原先想老先生不过是怕自己二人与土匪有关联,早早打发了,如今却见是处处为自己着想,不禁心下感动,连声道了谢,匆匆带着田冬儿奔汉中而去。
到了汉中府,陈学海先找一家最大的客栈,包下一间敞亮安静的客房,然后又上车直奔府衙,寻那同知刘光耀。
刘光耀恰在衙内,听得门上人进来报有人找,便让到偏厅,待见了陈学海不禁惊讶之余几乎落泪。刘光耀此一遭本是一时兴起带着两位公子游历一番,却几乎引出祸端。刘光耀自那日丢了陈学海便坐卧不宁,听闻逃回来的车夫说遇见了土匪,各人逃命,暗叫一声糟糕,急的嘴上也生出疮来!恰好第二日又有绿营军进山剿匪,绿营军乃是陕西总督辖制与地方上不相干,剿匪亦不让地方插手。后来听得虎头寨人等具被就地正法,刘光耀唬的魂飞魄散,想那陈学海必也被当做土匪一并了断了。此刻见到学海,不禁感激涕零上苍,心中直呼阿弥陀佛,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刘光耀忙拉了学海,细问究竟。陈学海却言那日丢了货物,跑在山林里迷了路,又遇上大雨,耽搁了几日方才回得汉中。刘光耀见他虽面色苍白,总归四肢完好,想来富家公子也受了些罪,便忙要张罗摆席压惊。陈学海婉拒,说自己出来游历已有一段时间,赶着回家去备明春的院试,今日就自己住客栈,不去叨扰了。刘光耀想阮和尘明明讲学海无心考试才跑了出来如今就要回去,便疑心陈学海很是受了些挫折,连言谈也变得拘谨起来没了那日的飞扬跳脱,忙叫人封了五十两银子,又问学海住哪家客栈,晚间去探望。
学海却生怕与刘光耀来往泄露了田冬儿,多出事端,便说客栈未定,定了便来告知,还有西安府阮和尘处还请刘光耀代为修书一封言明学海先行回乡,一切安好,万望勿念。
刘光耀虽觉得学海与那日初见变了许多,但备考总是正事,却也说不出什么,便送了出来。
陈学海坐车回到客栈,先在掌柜处放下房钱,又与掌柜换出些碎银,结了车钱,接着烦请店小二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看诊。
大夫来了,细细诊了脉,只说幸得田冬儿身子一贯康健,此次虽然来势汹汹,血气郁结,总不碍事,开了些疏肝理气,气血和顺的药。
陈学海有心在隔壁再开一间房,又听得照顾病人须得用心,一时汤水药水都得在身边,便和衣靠在床边了凑合了一夜。
这一夜,田冬儿只喝了半盏水,便一直昏睡。
陈学海寂静深夜,却难以入眠,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一般沉重。陈学海心中想这究竟是个什么事儿,一面暗暗打定主意,等田冬儿醒了,便顺江而下回家去,逃开了这田冬儿,逃开了青木川,逃开了陕西,自己才能松口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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