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宣德自幼聪敏, 一生顺遂,高高在上,哪怕是狡诈如狐的亲弟、老奸巨猾的父皇也被他稍费心思就解决了, 但这一刻, 他终于体会到了一丝生不如死的感觉。
十日未曾洗漱,身体发臭, 腹中饥寒,衣着粗布……换成被俘前的他, 要是知道自己日后被敌人如此侮辱,只怕恨不得当头撞死。
然而那时,远征安凉的他亲眼见到从小陪伴自己的太监王立被敌人砍瓜切菜般一刀劈开了脑袋, 尚且温热的鲜血直接喷溅在他脸上。
凶神恶煞仿佛野兽的鞑靼人下一秒就要举着刀朝他劈来, 他甚至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在那一瞬间,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什么天罡伦常, 什么儒家百道,什么礼仪仁耻……都被吓没了。他几乎是疯了一样大喊着“不不不, 我是皇帝,不要杀我……”一边哭喊着一边从马背上滑下来,跪在地上乞饶。
当时鞑子的弯刀就靠在他的喉咙上,似乎在掂量着他身上华贵衣物的价值, 最后通过身上的玉佩确定了他的地位, 才命令士兵像抓猪猡一样把他压回了大本营。
自那之后, 唐宣德身为一国之君的尊严, 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被杂兵取乐,被贵族叱骂,一旦他表现出任何不满就被锁在小屋子里饿个两三天,沦为阶下囚的皇帝简直像一只丧家之犬,除了卖个好价钱别无他用。
这一次蛮夷派出尖锐精兵横穿并州,直抵京城,也是多亏了唐宣德的“人质效应”,挟天子命并州各县乖乖打开城门,动辄便拿这位天子的身家性命来威胁,并州官府又哪里敢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被敌人如此羞辱,在忠君和爱国之间,他们踟蹰又惧怕,最后很多人都做出了不战而逃的蠢事。
总而言之,鞑靼手里的皇帝就是一张最好用的牌,让他们几乎在中原大地上畅通无阻。
现在他们的目的就是去繁华的京都狠狠地捞一笔,运气好的话还能把皇宫也打劫干净,然后回去接应他们的大部队以及草原王,把这水草丰茂的大梁国都彻底变成他们的土地。
于是,当花绵赶到城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那位温文儒雅、满面春风的皇帝兄长,如今长发披面、衣衫不整,失魂落魄地被一个鞑靼人压在阵前,被催促着喊城。
唐宣德到了熟悉的京都,自尊心也慢慢被唤醒,被那鞑子掰扯着就是不愿出声。
然而下一秒,那个鞑子就狠狠地把唐宣德推倒在地上,一鞭子抽了过去,“啪啪啪”地,像是在鞭挞牲畜一样抽打。
“兄长——”花绵看得心惊肉跳,她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居然当着京城所有守卫的面,对他们的皇帝如此狂妄无礼。
不,或者说,这群鞑子就是故意要在京城所有百姓面前展示他们已经将大梁皇帝驯服的事实,以此来狠狠羞辱他们,若是能动摇军心那就是一举两得。
从这一层面来说,他们唐家传承百年的皇室威仪,君王气象,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花绵攥紧了拳头,过来之前,皇宫其实已经乱成一团,太监宫女们奔来跑去人人自危,恨不得在宫里多卷些财物逃跑,后宫女眷们都聚在皇后的宫殿里掩面悲泣,而她的祖母也终于从佛堂中走了出来,从众人口中得知了天子沦为阶下囚的事实,受不了刺激,径直晕了过去。
现在整个皇宫,都充斥着绝望与悲哀的气息。
城中无军,群龙无首,一旦兵败城破,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她们这些皇室家眷。鞑靼绝不可能放过她们,也不会放过唐宣德最重要的血脉——小太子。
由于鞑靼这次派出的精兵实在神速,京城中不少重臣的耳目都没能及时探听到消息,因此纵然有想卷路逃跑的现在也被堵在城里无路可走。
眼下京城东西南北四大门戒备森严,上万名城门守卫军各司其职,封得跟个铁桶似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负责统帅这些城门护卫的是前任巡城司指挥使杨佥,虽然因数月前的“太子行刺案”被贬为城门小吏,但他依然靠着贿赂天子近侍偷偷爬回了千户所总兵的位置。
他身高八尺,站在花绵身后就像一只笨重的大熊,但冒着精光的眼睛却显示出他绝非头脑简单之人:“殿下,此地危险,您还是先下来,免得被流矢误伤。”
“皇兄情况危急,本宫放心不下……”花绵微微蹙眉,眼神锁定着城外尊严扫地、不得不听鞑子命令,大喊着“康宁帝在此,快给朕开门”的兄长,心头发凉。
而她身后的杨佥,在花绵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一个颇为复杂的冷笑。
就这幅丧家之犬的模样也配称皇?公主殿下还真是妇人之仁,要是当初……上位的是二皇子就好了……新帝平庸无能,如何能担大任?
“禀告殿下,如今敌军以三万精兵屯聚于南大门前,还有两万骑兵各自分散至东门、北门和西门,寻找攻城的缝隙,公主您千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陷,叫那些宵小有可乘之机?”杨佥朝着花绵一拜,身后却站着一列兵士,隐隐有些逼迫的架势。
花绵的目光终于从城外的兄长那边收回,落在了眼前的杨佥身上。
“陛下就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遭受敌人羞辱,你让本宫不顾亲情血肉只担心自己安危?杨总兵,你是看我京畿城防的大将军不在,才敢如此胆大包天质问于我?”
花绵并不想走,但并非只是因为城门下面哭着讨饶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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