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松开弟弟的手,越过父母,跑到她面前,柔顺地蹲了下来,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满含孺慕地看着她,轻唤了一声“祖母”。
她含笑抚着女孩儿细软的发丝,慈爱地说:“你姑姑这两天就要到了,阿柔还没见过姑姑呢!”
所有人都知道,黔王长女像极了当今陛下,只有她知道,阿柔的脾性,却是像前世的阿若,那个曾因为她的忽视不幸而亡的阿若,那个曾因为她的忽视几乎被遗忘的阿若……
她刚刚重生的时候,一心想着要阿若和前世不同,可当阿若彻底变得和前世完全不同之后,她又觉得迷惘了。
如果今生的阿若和前世的阿若再无任何一致,她们还是同一个阿若吗?
她惨死的女儿,如今算是活过来了,还是依旧沉在前世的钱塘江底?
恍恍惚惚,眼前的女孩儿和记忆中的女孩儿渐渐重叠,圆圆的大眼睛,清澈柔软的神情,教她一看便疼进了心里。
嫣红的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在喊着她。
她情不自禁笑道:“阿若今儿第一天去闺学,可都还顺利?”
女孩儿的脸色突然变得慌张,她也跟着急了起来:“怎么?有人欺负你吗?是谁?是不是孙娟!”说到最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个,把女孩儿吓哭了,她忙安慰道:“阿若不哭,是娘亲不好,娘亲以后不凶你了……”
“母亲!”
她疑惑地抬起头,眼前一张美丽得雌雄莫辨的脸陌生又熟悉,她盯着看了许久,才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愿之?”
他喜极而泣:“母亲,是我!是儿啊!”
她迷惑地看着他:“愿之……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姐姐呢?”突然,一股莫大地恐慌揪住了心脏,“阿若呢?我的阿若呢?”
“阿宁!阿宁!……”有人抱紧了她呼唤着。
可是阿若呢?
“阿若呢?我的阿若呢?”
“母亲!母亲!姐姐马上就到了!”
“马上到了?”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问道,“她去哪儿了?”顿了顿,恍然大悟,“啊……对,阿若已经出嫁了……”
身旁寂寂无声,突然,响起一声啜泣。
她想看看是谁在哭,却觉得无比疲惫,便往后靠了去,不料靠在了一个人身上。
这怀抱结实又舒适,她靠了一会儿,口中不自觉地唤道:“燕怀……”
“我在!”他立即应道,语声竟有些哽咽。
脑袋渐渐清明,她心生愧疚,轻声道:“我是不是糊涂了?吓到你了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燕怀……”她低声唤道。
“阿宁,我在!”他的回应总是很及时。
她心里突然疼了起来,抓紧了他的衣袖。
“日后、日后你若是再娶,不要叫她来拜祭我——”她捂住了他的嘴,“我不想见到她!燕怀!我不想见到她!”
他沉默了片刻,哑声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你放心,无论生死,我燕怀,身边都只有你徐窈宁一个!”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直看到心神恍惚,只由着口中不自觉地问了一句:“阿若还没到吗?”
“快了,已经到城门口了!”他低声道。
她笑了起来。
她现在可清醒着呢!燕怀居然骗她?
“你骗我!”她含笑道,“阿若已经到了,我听到她的脚步声了!”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耳聪目明,隔着墙,她都看到了她的女儿。
青衫玄袍,纤长秀直的身姿,娇美细致的眉眼,蕴着沿途的风霜,含着深冬的凛冽,疾步如风地朝她奔来。
“姐姐!”愿之和常薇齐声喊道。
她骄傲地笑了起来,朝视线中逐渐模糊的身影伸出手去。
手很快被人双手握住,那一瞬间,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松下,身上的力气便以惊人的速度流失。
“娘……你怎么病得这样重?薛尽!薛尽!”阿若的声音微颤哽咽,急声唤人时带着几分陌生的威仪,和她记忆里有些差别,她恍惚了一下,想起来了。
她的阿若,早就长大了,都已经做了好多年大周天子,自然是不一样了。
一只手被人拉去把脉,她浑身无力地靠在燕怀身上,看着眼前面目模糊的阿若,心里有许多话想和她说。
想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知道她是不是怪过自己为了愿之将她丢下。
可眼下,她连动动嘴唇,都觉得无比困难,她知道自己大概说不了几句话了。
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执念,她还想见一个人!
……
他看到薛尽将徐窈宁的手塞回了被子里,无声地朝林嘉若摇了摇头。
周围顿时一片无声的绝望和哀恸。
躺在燕怀怀里的徐窈宁已经开始眼神涣散了,却还是绷着身子,强撑住了一口气。
她艰难地张开口,问起的却是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名字:“文通呢?”
他心中暗叹,走了上去,俯身道:“文通在此。”
她的眼神突然聚焦,身子竟强挣了起来,急喘着问道:“阿若呢?你把阿若怎么了?”
“她被萧梁带走了,她嫁给了萧梁——”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温和,“您还记得林致之吗?最疼她的大哥林致之,林致之就是萧梁啊……”
她眼中的挣扎蓦然停住,而后灰飞烟灭。
最后阖上眼时,面上再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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