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能记起徐娘子说的话。
“卖唱的,卖的不仅是歌喉。”
“还有容色和腔调。”
“若是容色不够,即使歌喉再好,来的人也不一定愿意给赏钱。”
“可若是生的太美,却又容易被觊觎,貌美而位卑者最是悲哀。”
“至于腔调,便是拿捏的腔调,不能太冷着,也不能太讨好,更不能太端着。”
“这腔调若是拿捏好了,便能立足了。”
这套话,自她来到临安城后,徐娘子便常在她耳边念叨。
徐娘子说,她是天生的歌姬,容貌不错却也不喉好,人也通透学东西极快,腔调自成根本无需拿捏。
她那时候才刚开始卖唱,很多事情都不懂,所以徐娘子说的这些话,她大都只是听听罢了,并未当真。
她家世贫寒,出生在蜀中的一户农家,父母膝下姐妹兄弟共有十一人。她在家中行四,不大不小地夹在中间,父母并不重视她,也不疼爱她。
八岁那年,家中遭了大变故,决定举家搬离蜀中,十一个孩子自然不可能个个都带走。
兄弟姐妹十一人,共有五人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
她便是其中一人。
她甚至来不及和父母做告别,人牙子便将她和其他几个姐妹一起拽上了马车。马车上很挤,还有一大股臭烘烘的气味,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车里还有许多许多的小姑娘,个个面无表情,神色呆滞,跟鬼一样,见有人上车了,也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双眼空荡荡的。
她突然觉得害怕,便连忙转身掀开车窗帘子朝外看,家里的那三间茅草屋还孤零零地立在田野上,父母并头站着,就站在门口,离她的马车很近很近。
车夫挥动着手里的缏子,马儿发出沉重的呼气声。
她更觉得害怕了,将头探出车窗,看着屋前的父母,正想张嘴叫他们。
却突然叫不出口。
父母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包油纸包好的东西。
他们眼里放着光,比村长家里那盏破油灯在夜里摇晃的时候还要亮。
他们急切地打开那包油纸,露出了里面一吊一吊的铜钱。
她突然就泄了气,不知道该怎样办才好,便只有自己放下了车窗帘子,慢腾腾地又坐回了马车里。
同行的几个姐妹在低声地啜泣,她却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怎也哭不出来。
牙行的日子是怎样的她已经忘了,只是隐约记得应该不是什么好日子,她在牙行里待了两个月的时间,从蜀中被转卖到了扬州。
买她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穿着绸缎制成的衣裳,鞋面干干净净的,鞋底比她的手指还要厚,显然是要穿很久才会穿烂的。而那时候她脚下踩的还是一双从蜀中穿过来的草鞋,鞋底已经被磨得像纸片一样薄。
她盯着那个老嬷嬷的鞋底看了许久。
老嬷嬷站在她面前,伸手掰起她的下巴,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然后又命她张开嘴。
她努力地张大嘴巴,老嬷嬷又盯着她嘴里的牙齿看了许久才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那名老嬷嬷便松开了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条雪白的帕子仔细地擦着手,等候在一旁的人牙子走过来和老嬷嬷说话,头低得极低。
他们说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那老嬷嬷抬手在人群里点了好几个小姑娘,她也是其中一个。
人牙子便几步快走过来,一把扯掉插在她头顶的稻草。又抬手将她推了出去。
有穿着干净布衣的小丫鬟过来拽着她们朝一辆马车上走。
她知道自己又被买走了,一边朝马车上走,一边扭头朝身后看去。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人牙子和牙行的姑娘。
她分明记得那些没被买走的姑娘最后看向她们的眼神,带着无尽的苦楚和绝望。
仿佛她们离开后,这个牙行便是万丈深渊,移足则死。
她来不及看那些姑娘第二眼,便被推着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随即轻轻一晃,便立刻离开了牙行。
后来,直到她遇见了徐娘子,她才知道,那些未被选上的姑娘最后都被送上了扬州运河的花船。
而她们这些被老嬷嬷选上的姑娘呢,便要留在扬州城里,被划分为三等,学习琴棋书画、针织女工或饮食料理。
扬州城的人都称呼她们为“瘦马”。
她被分作二等,十三岁之前都在学习唱曲和乐器。
十三岁那年,徐娘子来了扬州。
听说,徐娘子和那老嬷嬷是旧相识。
她听过好事的人嚼舌根,说徐娘子曾是某位贵人府中的妾室,后来那位贵人犯了事,徐娘子出面为朝廷提供了定罪的证据,因此得了良籍,得以在外谋生。
那时候,她还年少,不懂良籍是什么意思。也只顾着听故事,并未来得及细问。
只知道后来,徐娘子在临安城里开了酒馆,生意甚是红火。
生意越做越大,来往的也都是些富贵子弟,总喜欢一些别有趣味的事物。
徐娘子便想着挑选几个有容姿的女子培养着,在酒馆里卖唱助兴。
便一路从临安寻到了扬州来,却还是没有遇到合眼缘的。
老嬷嬷愿意助一助昔日的好友,便将自己的姑娘都唤了出来,任徐娘子挑选。
那是她第一次见徐娘子。
她看见徐娘子的第一眼便知道,那些人说得不错。
徐娘子生得很美,虽然年纪稍长,但是保养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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