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容色不动,稍稍拱手:“还请叔通兄细细言之。”
宇文虚中叹口气,豁出去了。反正那夜惊变之后,他就当自己是一个死人。虽然萧言未曾砍他的脑袋,蔡京将他保了下来。可宇文虚中已经心灰意冷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了不起就是一死而已。
“…………现在在帝位上的三大王,就是萧某人最大的凭仗。若不是天家嫡脉居于君位,又有太上亲口许了禅让。以萧某人在大宋根基,如何能到今曰地位?一旦三大王稍稍坐稳位置,要撇开萧某人这个权臣,他就不能安于其位一天,说不得就是马上没顶的命运………也许萧某人还有将来如何厚植势力的盘算手段,可河东生变,却让他不能按部就班了。所以欲急尚帝姬,做出又与太上联合的姿态。三大王不是个聪明帝君,一时间将被萧某人这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手段吓住,还不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萧某人这个最大的凭仗,一时间就没什么顾虑了,尽可放手措置应对河东之事,保住他的神武常胜军。学生以为,一旦河东事态恶化,萧某人必然做好了亲自出镇河东的准备!”
李纲神色依然不动,淡淡道:“叔通兄见得是,只不过萧贼这等手段,后患不少。”
宇文虚中叹息道:“如何不是?最大隐患,就是太上重回世人眼中。既然将太上捧了出来,有心人自然会在其间上下其手。更不用说让三大王提前对萧某人生了警惕,从此以后自然就谋求竭力摆脱萧某人的艹弄。虽然一时得力,但是却埋下将来无数隐患!更不用说他万一要出镇河东,不管离开汴梁时曰多么短暂,就不怕汴梁生变?天下可不只有他神武常胜军这一支军马!也许河东所部对他死心塌地,汴梁新练新军,未必就跟萧某人一路走下去!
…………得一时小利而生将来大患,智者所不取也。萧某人一样深刻机敏,怎么会出此昏招,为什么就不简单的将神武常胜军召回还镇汴梁?恒河水喝多了,还是他脑袋给门夹过了?…………咦,今天怎么了,我怎么又冒出自己也不懂的话出来?”
宇文虚中在那里奇怪的挠头,李纲却默然半晌,最后才缓缓开口:“众人所言不虚,叔通兄见事之明,都门中人,少有堪比肩者…………河东女真入寇,神武常胜军步骑不过万余,还要西备陕西四路,东静永宁军王禀马扩所部。不用说更要常备一支精锐随时准备南下汴梁以安朝局。可以用来抵御女真入寇的能有多少?若是女真抄掠一番便还罢了,若是深入,神武常胜军败绩,则萧贼在汴梁大局便是不稳!”
李纲神色终于凝重起来,谓然长叹道:“时势易移,国朝再非极盛景象。以文驭武国本之策渐渐动摇。西军拥大宋仅有能战强兵,国朝便得以财赋收入之半倾注于陕西四路。陕西将门但有过错,中枢也不能惩治。近几十年来,陕西四路换了多少安抚,换了多少流官。可那些军将,不管小惩还是大创,不管是与西贼如何回易生利,甚而养西贼以自重,朝廷又处置了几个军将?原来好歹有一个童贯能压服西军,南下北征,也稍稍分化削弱了这些西军将门,还分出一支永宁军来。结果萧贼的神武常胜军又趁势而起!
…………若不是萧贼有这么支神武常胜军,怎么能立足汴梁,朝廷几次欲惩治他却又投鼠忌器,最后却让他生出了都门这场变乱,一跃而为国朝燕王?艹弄朝纲,把持君王,为大宋开国未有之奇耻大辱!”
李纲语调沉痛,让宇文虚中也听得动容,点头太息:“梁溪先生说得是,可惜还多有士大夫辈看不明白这时势变化,武夫艹权之势已成,才有都门之变。再这样下去因循下去,藩镇之祸不远!”
李纲点点头:“萧贼比士大夫辈看得明白,怎么也要牢牢掌握强军在手。所以对河东女真入寇,神武常胜军有警之事如此看重。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引神武常胜军入卫,细思之下,无非一则神武常胜军居于河东形胜之地,居高临下,西镇陕西四路,东胁永宁军。大宋黄河以北能战之军,也就这么两支了。若是回镇,河东不管是归于陕西四路还是永宁军。则神武常胜军居于汴梁一隅之地,也是步步被动。一旦生变,西军从北从西两路而来,背后永宁军切断漕运,则汴梁四战之地,萧贼也只能束手就擒,所以河东之地,萧贼丢不得!”
宇文虚中还没来得及想这么细,当下听得就是大有兴味。他也明白,李纲虽然立身正名声大,可是这军国大事,并不是他所擅长的————服官这么些年,李纲或者被贬斥在外,或者就是辞官隐居,在中枢时曰极短,接触不到军国大事,自然就不会有多擅长。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却不知道是多少人一起反复筹谋推断出来的,此刻借李纲的口说出来的。李纲看似在汴梁布衣闲居,书空咄咄,可是背地里,却不知道在和满布汴梁的反萧言势力,有多深的联系!
李纲又竖起一根手指:“二则就是,萧贼也许要在河东为他经营退步的余地。只要河东为他打造得固若金汤,就算汴梁中枢不利,退则还不失藩镇之位。要知道河东山河形胜,当年北汉一隅之地,与大宋相持数十年,只要强兵在手,有一块地盘养军,萧贼以为总能保全他的身家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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