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着粗气朝杨得道:“祖宗。你倒是快些!俺们是造了多大的孽才摊上你这么个活宝?平日里吃俺们四个人的口粮。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慢上不知道多少。本来以为是个好兵样子。真走这么一遭才知道是个稀泥软蛋!快跟上到高处看看,俺们在这乱山当中,到底离应州城塞还有多远!”
杨得眼皮都不抬,还是保持他慢慢腾腾的动作,浑然无所谓的样子。
那军士气得火都快冒出来把头发点着了,却也无可奈何。一路远探过来,带着这么个活宝,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对着大个子而言,骂他就面无表情的听着,气急了用刀背抽,平日里足够将一条壮汉打趴下的气力,落在他身上浑若无事。还震得自家手痛。他就抱着头蹲地上随你怎么打。
而且给他兵刃甲胄也不要,只是穿着自己那件媳妇儿亲手硝制,亲手缝出来,掉光了毛的皮袄。如果说原来为王贵他们征募,没有甲胄这些军资将他武装起来,现在神武常胜军自家好货送上门都当没看见。没有兵刃甲胄还打个什么仗?
吃饭的时候不招呼他。他就饿着,绝不乞食。直着眼睛朝北面呆呆的看。两顿三顿都是如此。实在不忍心让这么条大汉饿死招呼他过来,一顿又能抵别人四五个。军中都是大肚汉,看着他的食量都吓得跟雷打过的蛤蟆也似。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走到哪儿了要是问他,他也慢腾腾的能告诉你,现在这条路通往何处,到什么地方还要走几天。要不是还有这点用场,这次真恨不得花点功夫认了责罚,掉头将他送回去。
那军士跟杨得这夯货打交道久了,涵养不知不觉就好了许多。当下还能忍着气,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递了过去:“没气力了?还是冷了?冷了有酒先挡一下,要是饿了先忍着罢。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再生火烧口热汤,这天气啃冷干粮,就是受罪。”
杨得也没推拒,接过酒葫芦一把就扯下来已经冻住的塞子,换了旁人还得折腾半天。咕咚一口就快半葫芦,心疼得那军士直咧嘴。
那军士抢也似的将酒葫芦夺回去,朝怀里狠狠一塞,却将怀里某件珍藏的宝贝给牵扯出来了。
是一个庙里求的小儿驱邪的符。
辽人比宋人更信佛,佛寺之多远过宋人十倍。贵人叫什么菩萨奴观音奴之类的比比皆是。杨得他们那个乡下地方也有颇为气派的佛寺,小沙弥的起居享用都不比他们头下田庄的庄头差。
杨得儿子出世,便在娘老子的带领下,奉上足足快一百文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宋钱,才请来这么一道驱邪的符。这符需要寄在阳气旺的人身上,可保小儿驱邪破煞,平安长大。
那军士看杨得目光死死的落在这符上面,忙不迭的将其塞回去。也许是想到自家儿子了,原来急切的神色也缓和下来许多,随口道:“俺家那个小讨债鬼的,出兵的时候还不足月,老是夜惊。没奈何俺们这些杀人如麻的汉子也得到佛祖面前走一遭————钞不收,得纯铜,一省眼皮都不抬一下,足足将出两贯才换来这宝贝!说是寄养到那个阳气煞气都重的人身上,俺一想,直娘贼,谁有俺们出兵放马的汉子身上煞气重?睡死人堆里面呼噜都一个比一个扯得响,有什么妖邪尽管冲着俺来,别找俺儿子!那小胳膊小腿的,俺都不敢抱,就怕一用力就撅折了!”
一说到自家儿子,这军士就有些厮停不住。杨得也傻傻的听着。倒是走在前面的一名都头实在忍不住了,回头破口大骂:“蒋碎嘴,直娘贼的快拖着这夯货上来!”
花名蒋碎嘴的这军士应了一声,干脆就扯着杨得朝上攀爬。放在平日,杨得说什么也是他扯不动的,不过今日杨得却加快了步伐,跟上了他的速度。
蒋碎嘴浑没觉得这夯货的变化,一边扯着他朝上走一边继续念叨,根本停不下来。作为老军精锐,每次出征就当自家已经死了,远哨尖探向来是伤亡率奇高的活计还要抢着来。不过这儿子却是从始至终,都想得厉害。
“…………俺是个孤人,和西贼对峙的沿边军寨。谁家里没死过人?像俺这样兄弟死个精光。姐妹远嫁出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娘老子又死得早。换了几位将主,谁厮管你成家没有?能不折不扣将饷钱关下来,够你去个窑子就是有心了…………陕西那个地方,直娘贼的还什么都比其他地方贵!说个媳妇儿,俺这粮饷,死也凑不够。而且又如何给媳妇儿安个家?跟着一个个将主卖命厮杀也罢,哪里死了便哪里埋。反正俺们陕西汉子命不值钱,那些什么鸟安抚鸟大帅将上去送死洒血就跟泼水也似!俺跟你说。十几万陕西汉子几年前出兵,从江南打到燕京城下,什么鸟童大帅,随随便便就断送了一半还多,能返乡的有几个?
…………倒是跟了现在这位萧显谟——不,该叫燕王了。倒是念着俺们这些军汉。虽然仗打得更苦,但是燕王可是能顶在第一线,和俺们军汉一起厮杀的!而且你看看,这甲,这兵刃。这坐骑,这吃的用的。那个将主舍得给俺们军汉这般配齐?粮饷下来。自家倒弄上一半。反正还是那句话,俺们陕西穷军汉命不值钱!俺们辛辛苦苦给赵官家打下燕京,说是在汴梁转都门禁军,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赶到河东来!镇守边地,要安大营,要置家当,直娘贼的硬是一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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