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宁居正殿,群臣叩拜,康熙微笑挥手,开口也不提政务,而是谈起了今年的天气和正筹备的万寿节。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南蛮”。跟以往谈到这个话题时的沉重和阴冷不同,此时殿中的气氛格外热烈。
“一次开杀千人,血溢珠江,桀纣也无胆行的暴政,他李肆还真就干了,奴才都替他急啊……”
从江南回来的殷特布已被内定转为礼部尚书,亲手掌握了“内情”,说起“南蛮”格外起劲,甚至壮着胆子开起了“资敌”的玩笑,却是引得殿中众人一阵轻笑,连康熙都呵呵一乐。
“圣上仁治,一年定斩不过百人,更有直追贞观之年,定斩不过十数人。这南蛮伪国,区区一隅之地,一曰就杀千人,民人怕不呲目以对!想必李贼治下,万民正苦盼王师……”
刑部满尚书赖都赶紧以专业角度阐释,众人虽又是一阵呵呵,却已有些勉强。殿侧卷帘后伺立着一班值南书房的翰林,其中还有个布衣方苞,听到这话,却是幽幽一叹。康熙治世,明正典刑的死囚确实很少,但以方苞在京城刑部大牢的亲身经历推算,全国四百多州府,一千多县,每年班房监狱死者怕不下数万乃至十万……“明杀千人,暗中怎么也得死个几万,那李贼伪国,该是血雨腥风,正飘摇欲倒!”
刑部汉尚书,这几年的风头人物赵申乔沉声说着,这推论当然源自他正在处置的“粤党案”。
“万岁爷圣心天齐,那李贼附骥在后,妄图效仿万岁爷调理人心,却不料东施效颦,徒乱人心!眼下南蛮伪国乱象四起,不过是万岁爷早就布置好的人心之计!”
复了武英殿大学士的马齐来了这么一句,康熙双眉舒展,拈须长笑,这马齐虽说在太子的事情上不怎么对路,但一番赤诚却真是无人能及。
众人把这话嚼了一阵,相继恍悟,赶紧再叩拜而下,向康熙高声称贺。马齐这话,说的是之前康熙清理朝堂,让赵申乔搞起一桩“粤党案”,同时还向南蛮大发细作,搅乱人心,逼得那李肆不得不学着康熙,也来了一番“攘外必先安内”,以至于治下血流成河,民心混乱不堪。
可那李贼却没料到,康熙在这“粤党案”上却是高举轻落,被刑部定了多项大逆不道之罪的田从典等人,原本定了在年后结案行刑。却被康熙在最后一刻拦住,将此案发回刑部重审,还放出风声,要从宽处理。
众人此时回想,这么看来,不就是那李贼被皇上狠狠摆了一道么?
“定案之时,皇上还满脸铁青地说杀这点人怎么够,可得知南蛮人心大乱,皇上就马上改口了,看来是被南蛮那边的情形吓住,不敢学着那李贼大开杀戒吧……”
“粤党案”的主持者赵申乔肚子里有另一番话,可他知道,这些话,这辈子他都不能说出口。
“此时只须一纸檄文,那南蛮就当分崩离析!皇上,臣建言,该趁此良机,委派清正大员,着手招抚那李贼部下之事!”
已从户部尚书转任吏部尚书的张鹏翮抖着胡子,只觉两广之事已到了尾声。
康熙脸上的灿烂光晕黯淡下来,众人也都沉寂了,还有人尖着嗓子咳嗽出声。这话方向不对啊,之前皇上可没少花心思在招抚之事上,甚至都把桂林和漳州丢给了贼子,却是半点效用都没看到,皇上估计正窝着火要找人背这一桩黑锅呢,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李贼对我大清无君无父,连他自己都丢了君父,臣知南面消息,他竟将孔孟之道踏于足下,以老庄杨墨之道入政,两广士子,莫不切齿以对。依臣来看,这招抚之事,该从两广士子之心下手,而非李贼手下那帮qín_shòu之辈……”
大学士李光地拖着病躯也来参加朝会了,原本一直闭目养神不掺和,说到了人心,他终于开了口。这番话像是添了新柴,殿中气氛顿时又烘热了。
“那李贼还真是被邪魔蒙了心,造反造得把自己的君父都丢了,真没见过如此愚蠢的人!”
殷特布满面快意地说着。
“大学士说得好!何不派一大儒前往,那李贼敢杀,怕不满境士子皆反!他要不杀,士子莫不景从,当场就将他那英华伪国掀翻!”
张鹏翮这话原本大家还只当是儿戏,可细细一想,却都眼前一亮,连康熙都蹙起了眉头,显然是在认真思考这事。
这一招高,找一个没有官身的大儒去英华,那李贼虽然无君无父,走邪魔道,嘴上却在高喊宋治,要优容读书人,肯定是不好直接为难人的。可他要放了大儒进去,就有得他乐了,起码治下读书人的人心,可都再难握住。不管是拒绝、杀人还是放人,对李肆来说,都是桩为难事,不管怎么应对,不是之前兴文治的画皮被揭下,就是治下起乱。
问题是,找一个既固怀道统,又没有官身的大儒,而且还乐意去送死,这事难度就太高了。
正当众人要将这提议付之一笑的时候,李光地咳咳开口说了三个字:“孔尚任……”
沉默了好一阵,连康熙都拍掌道:“好!”
孔尚任,孔圣人之后,学深识透,文采斐然,南洪北孔,天下皆知。虽说此人之前在《桃花扇》里有些怨言,由此吃了挂落丢了官,但有曲阜孔氏在,他是怎么也不可能跟李贼一条心的。
“好!那李贼踏孔孟道于足下,还只是言说,两广士子就群情激愤。令孔圣人入贼境,不管那李贼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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