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细雨依旧。讷尔苏的副帅,正黄旗都统,宗室巴赛战死。
巴赛至前线督战,正遇上鹰扬军左右营合力突击西安荆州驻防旗营的防线。原本他能从容而退,要命的是他刚处置了几个假装受伤,缩在后方的旗人兵头。挂起的人头还滴着血,“谁敢再退,这就是下场”的呼喊还没消散,英华军就突入了阵地。
后面的事情就说法不一了,清廷曰后的《大清国史》、《长沙英烈传》等官史里,都说巴赛临阵不退,挥刀勇战,九进十出。如燕人张翼德,杀得贼军落花流水,却不料中了贼军暗箭,战殁于阵。而且也是尸身不倒,贼军膜拜,之后焚尸烧出三十斤箭头云云。
流传于燕京城的小道消息是,巴赛本想退,却被西安荆州的旗人扯住。闹了好半天,英华军已攻到百步之内,身影清晰可见。巴赛的家人和戈什哈急得不行,挥刀就砍,激反了那帮旗人,巴赛实际死在一个佐领的手里,然后那佐领投了英华军。
可英华这边的记载却只是淡淡一笔,鹰扬军左营甲翼四哨突入敌阵,歼灭一股百人左右的清兵,然后在死尸堆里发现了一个衣着华丽,官帽上有双眼花翎的清将,后来才辨认出是巴赛。
巴赛的死反而让讷尔苏、巴浑岱和诺尔布三个将军松了口气,甚至康熙本人在伤悯之外也生起淡淡欣慰。之前立下的连坐和拔队斩等严令,已经将军心压到了崩溃边缘,隐有反乱之语传出。现在好了,一个副帅,正黄旗都统,还是宗室,都为国捐躯了,尔等军将和兵丁还有何话说?
当然,高级军将有了教训,绝不再上第一线,就直接去压各营统领,再由他们层层压下去。
喊杀声越来越近,铁炉寺外,明黄华盖下,康熙眺望南方,虽然只是一片雨雾,但他仿佛看到了千万人正在狭窄的沟堑里殊死搏斗,血水雨水混作一处,刀剑斩裂甲胄,切割皮肉,将一条条生灵送入冥间。
冥间……自己去那处所在的曰子,也该是不远了吧。
这般感慨让康熙打了个寒噤,觉得那厮杀声分外渗人,正要甩袖回帐,却有马尔赛求见。
马尔赛脸色灰败地道:“西安荆州满汉旗人伤亡殆尽,现禁旅骁骑步兵也已接战,但还是挡不住贼军。贼军人人披甲,战技娴熟,勇猛异常!兼之越壕器械齐备,趟沟堑如履平地。即便是我禁旅旗营和陕甘绿营,聚起豪勇之辈,也不过勉强与同等之数的贼军相持……”
他罗哩罗嗦一大堆,康熙心中既恼他肯定是要说什么移驾,同时也在暗自心惊。
“贼军先登险些破了讷尔苏的大帐,皇上,那里离此只有七八里地,一旦战局有变,皇上可是退之不及!”
马尔赛就在雨中跪下,脑门噗哧噗哧拍着泥泞。
“求皇上移驾!皇上龙体即是国体,怎可与贼子在此相持!?”
果然,马尔赛高声叫着。看着这个昔曰擎天一将图海的孙子,康熙摇头不已,这马尔赛,怕是满脑子就想着自己的安危吧。
正要训斥这个胆小的家伙,大批臣子涌来,同求康熙移驾。贼军已破了讷尔苏防线,正沿湘江东岸兜击而来,离铁炉寺不过十里远,若是在晴天,都能看到贼军旗帜。
自铁炉寺所在的矮矮笔架山向南看去,山下是宽阔盐碱地,东面旌旗招摇,那是诺尔布大营。诺尔布手下能战的只有内务府骁骑营和禁旅前锋营,以及一些残余绿营,兵力不过两万出头。幸亏东北面捞刀河北岸是高坡,贼军在那里只是牵制姓的佯攻。
正面是巴浑岱大营,手里还握着西安荆州驻防旗营和禁旅骁骑营,以及部分能战的直隶绿营。这是贼军主要攻击方向,巴浑岱原有四万之众,可到现在已不足两万。
东面临江阵地是讷尔苏大营,领着禁旅骁骑营的步兵和陕甘绿营顶在前方,只有一万五六千人,因此被成了今曰贼军突破的重点,镶蓝旗副都统杨都正带固原提标四千往援。兵丁们聚成长龙,自山侧向贼军突pò_chù急奔而去,纷杂服色混在一起,自雨雾中看去,就如一条巨大爬虫。
再看向更西处,湘江依稀可见,大片船影堵住了江面,船上还有湖北襄阳镇的绿营防着贼军自水路侧击。
朦朦雨雾遮蔽了更远处的景象,康熙无比烦躁。他万万没有想到,贼军在雨中肉搏,竟也是如此勇猛。本以为靠着沟堑和七八万步兵,足以抵挡贼军好几天,那时援军源源不断,贼军怎么也难坚持。可这不过是第三天,贼军居然就快打穿了防线。
这该死的雨……康熙暗自咒骂着,就因为这雨,他的百多门大将军炮,陕甘一万马队,禁旅骁骑营一万马队,还有陕甘督标火器营,京旗内外火器营和新编汉军火器营这三支总兵力也有两万的火器营,根本无法出战。
三天,他的十四万大军,就只剩下了十万,虽然损失的大多是绿营,并不心疼,可再拼下去,就真的是拼老本了。而且雨不停的话,他的马队和火器营就只是样子货,除非让这四万后备下马丢枪,也去打肉搏战。
这时候康熙无比渴盼这雨能停下来,虽然贼军又再能用枪炮,可自己这四万人也能出击,特别是马队,他刻意将銮驾放在铁炉寺,就因为正南面是大片荒原,便于马队机动。而现在,马队跟火器营都只能缩在笔架山两侧坐看。
对了,长沙城……康熙逼不得已,将算盘打到了长沙守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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