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武安君府邸一片静谧,唯独书房窗棂的灯光映出白起与范雎的身影。
离宫三日,范雎为秦昭王推出的第一谋是“固干削枝,巩固王权”。范雎详尽剖析了秦国变法历史,陈述了“法度以王权最高,王权不行,法度必乱。法度乱,则新法必亡”的法家学说,一针见血地下了断语:以目下四贵分权、政出多门、多头治国的乱象,秦国非但根本无法凝聚国力与赵国抗衡,且有迫在眉睫的内乱危机。秦昭王固忧国事,但要说内乱危机迫在眉睫,也觉得范雎未免危言耸听,虽则没有明说,但嘴角的那一丝笑容范雎却看得清楚。范雎见事明快透彻,语气顿时激烈:“纲寿之战若大胜而归,穰侯威势更增,加之其封地由虚变实,顿成尾大不掉,秦王亲政便遥遥无期。纲寿之战若一无所获,穰侯四贵则必然联结武安君固势,而致秦王不能依法追究其战败罪责。战败不能处罪,实封不能逆转,秦法必然打滑,秦政必然迅速向旧制复辟。如此蜕变,不过十余年,秦国新法则荡然无存。其时,失地民众追念新法,新军将士多为平民子弟,焉能不对贵胄扩地视若仇雠?但有一军不平,上下必然分崩离析。若山东六国趁势而来,秦国岂能不一朝覆亡。如此危局,秦王若以为尚不迫在眉睫,无可救药也,范雎自当告辞。”
这番话透彻犀利,秦昭王顿时悚然一身冷汗,一拱手道:“先生之意嬴稷尽知,只是在等待一个良才辅弼,等待一个妥当时机。如今有先生,只是选择时机了。”
“目下正是最好时机。范雎唯恐错过,方敢冒昧上书。”
“先生是说,四贵班师之时?”
“正是。”范雎一点头,“纲寿之战,穰侯已败于齐国田单,丧师三万,未得寸土。当此之际,正是罢黜权臣之良机。一旦错过,悔之晚矣!”
“只是,”秦昭王犹豫沉吟着,“武安君与穰侯笃厚,穰侯尚有常执兵符,咸阳内史又是高陵君部属,王城只有三千禁军,急切间从何着手?”
“秦王见事差矣!”范雎痛下针砭,“在下闲居咸阳年余,对秦国朝局处处留心,可明白断定:武安君朋而不党,绝以大局为重。穰侯虽握重权,然见事迟滞。其余三君虽各有实职,然则才具平庸。只要秦王痛下决断,一切有范雎谋划。冬雷之后,秦王但行朝会亲政。”接着,范雎将自己的谋划和盘托出,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
“好!”秦昭王慨然拍案,“先生放手去做,纵然功败垂成,嬴稷无怨无悔。”
范雎肃然一个长躬:“秦王明断如斯,大事若败,天道安在哉!”
依照范雎谋划,秦昭王立即颁布了一道王书:拜张禄为客卿,受中大夫爵禄,暂署国正监,查究权臣不法情事。这一番安排大有讲究:秦法要害之一,是无功不得受爵任官。客卿为外来名士虚职,能否留秦任官,全在领事之后的功过而论,所以客卿之职不会引起任何波澜。中大夫爵禄,只是一个临时待遇,更不会引人注目。暂署国正监,却是给了范雎一个大大的实权。国正监在秦国乃是职掌监察的大臣,几可无事不涉。恰恰在宣太后死后,国正监一直空缺,对大臣的查究弹劾,由该署属官禀报丞相府直接指派属员处置,实际便是穰侯魏冄兼领监察大权。范雎领国正监,可以查究不法之名进出各方官署。而追加一句“查究权臣不法情事”,则是向朝野宣示一种态势:秦王要依法整肃国政了,重在整治权臣不法,而不是举朝动荡。
如此一个绝非显赫的职位,范雎立即开始了环环紧扣的铺排。
第一步,范雎径直拜会武安君白起。
武安君府邸坐落在王城东南一条最是寻常不过的街巷。不算宽阔也不算窄小,不当通衢也不算僻背,恰在国人坊区与王宫官署街区之间,门前长街常有市人车马络绎不绝,谁也不因为这里有赫赫武安君府邸而不敢涉足。府邸门前的车马场很小,车马也很少,六开间门厅虽然宽阔雄峻,却只站了四名甲士,显得空旷冷清。依白起之官爵威名,寻常人等很难相信这是威震天下的武安君府。当单马轺车孤零零停在小小车马场时,范雎不禁笑了,眼前的一切都确凿无误地证实了,他对白起的揣摩没有错。
走进这座外表极其寻常的府邸,范雎又被一种奇特的风貌深深震撼了。
跨过门厅,迎面一座高大的蓝田白玉影壁,中间交叉镶进了一张秦军铁盾与一口重型长剑,白石黑铁,简洁威猛得令人心头一震。绕过影壁是宽敞简朴的庭院,一色青石条铺地,无石无水无竹无草,只有北面六级台阶上的八开间正厅威严如同庙宇般矗立着,门额正中镶嵌着四个斗大的铜字——秦军幕府,门廊下两排长矛甲士挺身肃立如同石俑,比府邸大门的卫士多了几倍。绕过幕府正厅是第二进,空荡荡一片沙土庭院,也是石水竹草树全无,俨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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