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一时默然。大臣们对赵括气走平阳君虽觉不妥,然而对赵括的一番道理却是不得不服。就实而论,除了还没来得及推行第二次变法,赵国比秦国确实不差,赵括所数宗宗细目也绝无夸大。如此看去,接纳上党与否似乎不言自明了。虽则如此,有平阳君坚执反对,赵王与平原君也都还没有说话,大臣们一时又都僵住了。
“老将军,”孝成王看着廉颇笑了,“你说说,依赵国军力,上党能否守得?”
老廉颇慨然拱手道:“连同御胡边军,赵国大军六十余万。论战力,赵军与秦军不相上下。只要赵国没有攻秦之心,而只做抗秦防御,上党坚如磐石!”
“大将军言之有理。”职掌财政的内史大臣赵禹冷静接道,“平阳君言韩国移祸,实则是顾虑赵国不足抗秦也。我大赵今有六十万大军,若依旧畏秦如虎而不敢接纳上党,诚为天下笑耳!”
“老臣赞同。”已经是两鬓白发的国尉许历道,“当年无上党,马服君尚血战秦军而大胜。赵军战力何输秦军分毫?目下我军资粮草充盈,若再得韩上党归赵,赵国西部矗立起一道横宽三百里的天险屏障,何以平阳君此时却畏惧与秦军抗争?老臣实在不解也。除非赵国听任秦国蚕食山东,否则不能丢弃上党。”
“王叔之见?”孝成王看着一直默默思忖的平原君。
平原君一拱手道:“老臣原在犹豫不决,然则诸位大臣之言使老臣茅塞顿开。马服子赵括言之有理:接纳上党与否,根本处不在韩国图谋如何,而在赵国情势如何。平阳君虽老成谋国,然却失之畏缩退守。百余年来,凡赵国畏缩避祸游离于中原之外时,无不国势大衰,凡大刀阔斧开疆拓土周旋于天下时,都是国势昌隆。就上党而论,赵国原本有东上党,今受西上党而成一体屏障,亦是题中应有之义;而秦国争上党,分明是为诛灭三晋寻求根基。当此之时,退缩则危局接踵而来:上党归秦、韩魏附秦,则赵国孤立,最终将被秦国蚕食压缩,甚或一举灭国。锐意进取则大局有大利:上党归赵,三晋结盟,甚或可能重新结成六国合纵,孤立秦国。长远看去,秦赵争天下势在必然。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岂有他哉!”
“彩——”一言落点,大臣们齐齐地喝了一声彩。
“好!”孝成王兴奋地拍案,“接纳上党事,由平原君领虞卿、蔺相如筹划;大军整备事,由大将军领老国尉、马服子筹划。”
三日之后,平原君的特使马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韩国上党郡的治所壶关。郡守冯亭率领将士吏员,在壶关北门外郊礼迎接。平原君当场颁布了赵王书令:上党郡守冯亭,明察时势,大功卓著,封为华阳君,食邑三万户;十七员关隘大将与十三名县令俱封侯爵,食邑三千户;所有军民皆赐爵sān_jí,赏六金。
平原君委蔺相如暂署府库郡政交接事务,委虞卿从赵国输送粮草物资救济饥民,委赵括暂署关隘要塞诸般军务交接。忙碌半月,诸般军政事务大体就绪,大将军廉颇与国尉许历率领十万大军也堪堪抵达。接收所有关隘之后,廉颇下令:原韩国上党的五万守军,全部开出上党,移防赵国腹地。这是大将军廉颇、国尉许历、马服子赵括在查核防务之后的新决断。老少三将军异口同声:“韩军涣散疲惰,留驻上党徒乱军心。”平原君也赞同了。
上党大体安定,平原君来壶关幕府拜望冯亭。平原君提出的方略是:东西两上党合并为新上党郡,仍由冯亭以封君之身做大上党郡守,不治军唯治民;若冯亭不愿留任上党,可回邯郸做国尉,换许历来做郡守。冯亭思忖良久,喟然一声长叹:“我弃上党,已成天下不义之人也!若得入赵封君,只怕对争取魏国合盟不利。冯亭唯愿回归韩国,辅佐韩王与赵国结盟。”
平原君思忖再三,终是不能勉强,请准赵王,赐冯亭黄金千镒,礼送冯亭出境了。新郡守许历不解,平原君笑答:“韩桓惠王素无主见,若有冯亭在,韩国便是赵国铁盟也。”许历仍是困惑:“冯亭献地而不做封君,虽有隐士之风,却分明是无担待之人。若回韩首鼠两端,岂非大害?”平原君摇头笑道:“身为大将,冯亭已负不义之名,且必令秦国恨之入骨,除非回归东胡隐居,何能再首鼠两端也?”许历恍然大笑:“平原君果能算人,许历不及也。”
平原君一班大臣在上党忙碌并郡时,蔺相如已经秘密赶到了大梁。
这时的魏国已经对情势变化渐渐清楚,随着一个个秘密斥候的消息急报,大梁君臣乱了方寸。领丞相事的须贾与一班亲秦大臣,力主维持秦魏盟约不变,魏国绝不能搅到韩赵结盟的泥潭中去。因魏齐倒台而复出佐政的信陵君与一班老臣子,却都主张魏国暂时骑墙中立,在秦赵之间待价而沽。魏安釐王莫衷一是,倒是真正做了骑墙之君。在这激烈争辩的当口,蔺相如风尘仆仆地来了。
信陵君素负盛名,又与平原君有联姻之亲,蔺相如便先行拜会了这位持重明锐的王族公子。信陵君只一句话:“三晋之势,今非昔比,赵国已成中流砥柱,魏国无足轻重也。”蔺相如也只一句话作答:“骑墙壁上观,只怕墙脚松溃也。”信陵君笑道:“秦魏有盟:绝不再蚕食河外寸土。墙脚坚实无忧也。”蔺相如哈哈大笑道:“公子当真滑稽也!虎狼发誓不再吃羊,羊却信以为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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