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种始终把握着谈话的节奏、为了要看准时机一击致命前的蛰伏不同,硬要形容的话,梁炎东现在的状态,有点像上了年纪的大叔时隔多年再见到已经长大成人的小亲戚的感觉。
他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一句:以前总听老师提起你,印象里,你应该还是个小女孩。
季思琪拿过他的笔记本看了看,也轻轻地笑了一下,“那都多少年前了。”
她的眼睛嘴巴跟萧绍华长得很像,梁炎东能从她的脸上看见当年他老师的影子:老师的事我听说了。你不要自责,老师还在的话,他肯定会说不是你的错。
他没写节哀,话里话外也没什么遗憾的意思,但是透过这句话,季思琪却能看出来,眼前这男人的确是当年自己父亲最得意的弟子,也是老爷子曾经最亲近的人。
因为季思琪知道,如果她爸当时栽倒在马路上没有再醒不过来的话,那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说“琪琪别自责,没关系,这是个巧合,不是你的错。”
——就像从小到大每次做错事,萧绍华都会对她说的那样。
季思琪深深吸了口气,也许是这几句话无形中拉近了距离,她逐渐放松了一些,从字里行间抬起头来看梁炎东,“当初你为什么要杀人?你找我来干什么?”
我没杀人。梁炎东写:我找你来,是因为我曾把能证明自己没有杀人的证据交给老师,而跟老师的最后一次见面中,他告诉我,你知道证据在哪。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话说到这里,季思琪知道,后面不仅是梁炎东想要的答案,也只她被迫来这里的目的,她心脏狂跳,尽力维持着自己那有些困惑的语调,“我不知道什么证据……我爸从没跟我说过什么证据在哪里。”
季思琪的回答,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是因为梁炎东早就知道,萧绍华没有把证据的事情像季思琪透露过。他们师徒二人背后扛了太大的压力和危险,而当时梁炎东入狱,萧绍华怕自己一个人有朝一日保不住那份能给梁炎东洗刷冤屈的东西,孤立无援中不得不把自己女儿扯下水,但是却也竭尽所能地给季思琪上了一份保险。
那就是萧绍华把东西放在女儿那,但季思琪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当时萧绍华跟他说存放证据的事的时候,只给他留了一句话,说有朝一日要是他有什么意外,而梁炎东等到了时机成熟、要用到证据的时候,找季思琪,跟她说:“小时候你总在重复做着同一件事情,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总该让爸爸看看了吧。”
萧绍华说,季思琪只要过脑子想一想,就能明白他要找的是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萧绍华是防备着隐藏在黑暗中的洪水猛兽某一天嗅到血腥味儿找到自己而遇害,却不成想,他竟然在一场女儿女婿的离婚闹剧中就这么丧了命……
梁炎东想到这里,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是老师的意外离世并不是梁炎东此刻感到意外的根由,他觉得意外,是因为季思琪虽然极力控制,但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却还是太顺溜了。
欲盖弥彰的疑惑之下,梁炎东甚至都不用深挖,就能十分确定,她在来这里之前,已经知道了证据的事情。而他托任非去找她,虽然也告诉了任非她手里有他脱罪的证据,但是任非一定只是实诚的认为那份证据单纯的在这个女孩手里,绝对不可能把这件事在跟女孩的父亲联系在一块儿。
可是当季思琪说起“我根本就不知道”和“我爸从没跟我说过”的时候,她说的太溜了,好像同样的话已经说过无数遍,而语言习惯已经让她在第n+1次重复的时候,不经意地染上了几分脱口而出的强调的味道。
梁炎东的四根手指反反复复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从女孩脸上挪开,落在了自己放在手边的笔尖上。
紧接着,他写道:你没见过吗?那是个光盘。
看见“光盘”这两个字的时候季思琪心里咯噔一声,几乎立刻反应过来,梁炎东所说的“光盘”,跟她老公逼着她要找的那个“光盘”,是同一个东西!
如同擂鼓的心跳仿佛在刹那间直接敲进了脑神经里,女孩瞳孔不受控制地猛然一缩,她声音有些抖,在狭小而安静的会见室里,梁炎东听得清清楚楚,“我从没见过——我爸过世后我里里外外收拾他的东西,他所有的遗物我都经手了,可是根本没有什么光盘,他也从没跟我提过他把什么光盘放我这里的事情。”
话已至此,梁炎东那个意料之外的不好猜测已经可以被完全证实了。
季思琪在任非找到她之前就知道有光盘的事,并且已经为此在萧老的遗物中搜寻过,但是一无所获。
——已经有人找季思琪问过证据的事了。
他想:女孩现在已经不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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