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援、汇报、被抬上担架送进急救车,虽然大量失血造成难以抵挡的眩晕和虚弱,但任非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
他清醒地跟队友描述自己所在的位置,清醒地跟谭辉汇报当时的情况,清醒地看着120给他包扎吸氧做紧急处理,然后清醒地……隐瞒了杀陆歧的凶手的身份。
对谭辉摇头说没有看清凶手体貌特征的时候任非的良心受到了巨大的谴责,这种谴责促使他在知道被推进手术室打上麻醉的前一秒,都直愣愣地睁着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像是在拷问那个为了一己私欲而欺骗所有人的混蛋。
有人的嫌犯都在指证陆歧,所有的证据都证明陆歧背后还有老板,然而陆歧却在警方感到的前一刻被杀死了,线索断了,局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的忙碌全都打了水漂。
可他明知道谁是凶手。
可他就是张不了口。
张不了嘴就假装做个哑巴,从手术室出来,任非闭着眼睛装昏睡,真真假假在一bō_bō来看望的人的各种目光下熬过了24小时,最终在梁炎东微带沙哑却掷地有声的动静中不得不睁开眼睛——
“你知道杀陆歧的凶手是谁。”
彼时任道远要到省厅去跟上级领导汇报案情,梁炎东等他走了,关上了单间病房的门,坐在病床前,那双总也看不见什么情绪流转其中的细长深邃的眸子像一张沉重而密不透风的网,无声地将他兜头包裹其中,说话的时候声音语气都是不见迟疑的笃定。
任非装不下去了,只能睁开眼。
也许是准头不好,也许的有心放水,杨璐瞄准他胸口的那一枪最终却伤在了肩膀,右边大半个肩膀都缠着绷带,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劲儿,梁炎东默不作声地架了他一下,扶着他坐起来,又调高了半截床板的高度,垫了枕头让他靠在上面。
任非忍着疼倒着气儿缓了好一会,才对梁炎东短促而僵硬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我出狱没见你,怕你有什么事就去昌榕分局找你,后来见到杨局,他正好刚接到陆歧被杀、你被歹徒打伤的消息,就跟他一起来了。”梁炎东难得地愿意在聊天的时候浪费唾沫把一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叙述一边,他坐在床边看着任非,眼底有一点任非看不懂含义的微妙的光在流动,在任非差点被他看毛的时候,他终于轻轻勾了下嘴角,有点奇妙和感叹的意味儿,“我也没想到,你是任局的儿子。”
任非寥寥地落下嘴角,语气很僵硬,“任局是任局,我是我。任何时候,你可以有任何理由在对我的态度上发生改变,但不要因为我爸而对我改变,我跟他不是共同体,我也不是‘局长’的附庸。”
梁炎东随便从桌上拿了个苹果来削,锐利的刀锋在素白的指尖游刃有余地旋转,一圈圈的苹果皮在他手里旋成一根宽面条儿。他并不看任非,只是等他情绪沉淀下来后,又在他心里搓了把火,“你这么抵触你爸,是因为直到现在,你母亲和舅舅表妹被杀的凶手也没找到么?”
任非猛地转头,黑白分明却沁着红血丝的眸子在一瞬间死死钉在梁炎东脸上,他想问对方为什么我家里陈年旧事你会知道这么清楚,但转念一想,当初案件轰动全城,梁炎东在没入狱之前又跟市局警方关系走的很近,又觉得他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最终震惊疑惑化为不知为何而起却怎么也按捺不下去的、打心眼里蔓延出来的无力,他张张嘴,却还是什么也没问。
“十多年前,我的博导——也就是季思琪的父亲萧绍华先生,曾经在市局做过几年特别顾问。那年‘618’连环杀人案发生,任局家里出事,全城追凶却毫无所获,老师曾带我到任局家了解案件的具体情况——当时任夫人刚出殡下葬,我在任局家里见过你。”
“……”梁炎东说的内容跟任非以往听过的任何一个版本、跟他自己心里打过的任何一页腹稿都不一样,以至于那一刻任非除了不敢置信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之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他的话。
场面有点尴尬的微妙。
任非努力回想十二年前他妈出殡之后的事情,努力将那些脑子里印象深刻却记忆零碎的画面从时光深处挖出来拼凑在一起,直到他勉勉强强地组成一幅斑驳而模糊不全的画面——
那时候他刚十二岁,还没有承担跟人命有关的责任的勇气,所以他把对自己当时躲在门后看着一切逃过一死的悔恨和自责,通通加注在了对他爸的埋怨上,埋怨他爸堂堂一个东林公安的副局长,为什么连杀害自己媳妇儿的凶手都找不到。
从埋怨到愤恨再到厌恶,他从那时起就不再愿意跟任道远相处,但因为知道那天会有据说“非常了不起”的刑侦学专家来家里了解情况分析案情,所以他没走,但也没进屋,就坐在大门前面的台阶上等专家。
看着专家进去,再等专家出来,他心里千头万绪,但是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于是又不得不坐在台阶上看着专家来了又走,脸上是拼命强撑着一口气的冷漠伪装,眼里却被专家们越走越远的脚步踏碎了自欺欺人的躯壳,他看着他们走,急切而踌躇,期盼而绝望,几乎不知道在马达声响里,剩下他一个人,该怎么面对自己家里这空空荡荡的院子。
“我到现在都记得你当时的眼神。实在太强烈太灼人了,就像是绝境中看见了一根不足以救命的茅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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