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又晃到集市上那个画摊儿前, 也不装模作样看画了, 只看人。
画摊儿主人到底受不了她灼灼的目光,从书卷中抬起头,笑问:“郎君可是看上哪幅图了?”
陈平笑道:“没有,就是昨天有句话忘了跟郎君说。”
“哦?愿闻其详。”画摊主人耐下心来, 笑问。
“某是觉得年节间, 大伙儿都图个喜庆,郎君这没滋没味的画儿恐怕不好卖。”
画摊儿主人以为她有什么大事,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句话,一口老血梗在喉咙, 但到底涵养好, 笑一笑:“使君实在是个妙人!”
程平挑起眉毛:“郎君如何知道某是本州刺史?”面上一副诧异样子,心里却在坏兮兮地等着对方故作高深, 像自己忽悠黠戛斯人似的忽悠过来。
那画摊儿主人却比程平地道得多:“某之前见过使君。”说着画摊儿主人郑重整理一下衣服, 对程平深施一礼, “士子甘彧拜见刺史。”
程平对他更感兴趣了,“郎君在哪里见过某?”
“使君巡视各县、征召团练时, 某曾远远地见过一眼。”
这甘彧便是云州本地人, 考过几次科举,终究不第, 一番游历回来,便“归园田居”起来。但隐士也不能不花钱不过日子, 趁着过节, 甘彧便画些画儿来卖。对程平, 他当时确实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集市上再见并不曾认出来,后来听她套黠戛斯人的话,结合着之前模糊的印象,才又猜出她的身份。
程平皱眉笑道:“郎君记忆可是够好的……”
听她如此说,甘彧便知道这刺史是个多心的,于是解释道:“也多亏了使君买马之举的提醒……”
程平点点头,跟自己猜测的差不多,看来这哥们儿也是对黠戛斯人的底细来历门儿清的,并且很具有政治敏感性地猜到了自己的用意。
程平又打量这甘彧一眼,打量完却又回到之前打趣他的题目上:“郎君真不考虑换一换绘画题目吗?”
甘彧抿抿嘴,笑着给她解释:“彧一张图能卖那热闹年画儿几十倍的价钱呢。”
程平懂了,定位不同!人家走的文青路线,卖的是情怀!买的人少,但是价钱高。
程平终于下定决心招徕这个有观察能力、政治眼光又懂得营销心理的哥们儿了,当下神态整肃起来:“如今云州事务繁多,平分身乏术,不知甘郎可愿助平一臂之力?”说着便施一礼。
甘彧在刚才程平又追问的时候便大约知道这位年轻使君的来意了,当下一点也不矫情地回礼道,“彧敬闻命。”
侍卫们都觉得有点梦幻,合着阿郎逛一回集市,昨天捡回去一队化外使团,今天捡回去一个幕僚?
程平也觉得自己这街逛得值, “关系”以及“人才”,可比什么金银珠玉都有价值得多啊!
临走了,程平又回头看一眼街市,突然想,我要是常常来逛一逛,是不是还能捡到不少漏儿?就这街市上,还有多少有待发掘的奇人异士?“野有遗贤”说明朝廷用人机制有问题啊……要是我自己组织个地方公务员招考怎么样?
程平从来了这云州就想着组办自己的幕僚班子。原来当米南县令时,毕竟事情少,有事情让属官们搭把手也就做了;后来到汴州,时间短,又是副手,成天琢磨汴州军内云山雾罩的关系,想不到幕僚这上面来;这回到云州,发现人手是真不够用。
州府的原班人马,有的合用有的不合用,且他们本来也有自己分管的事情,这回又要修城、又要练兵,又要建常平仓攒粮,属官们忙不过来。关键是,程平希望有关系更亲密的私人团队能给自己提供意见,弥补自己的不足,分担自己的工作。
甘彧算是程平招徕的幕僚团队第一人。甘彧进入角色倒也快,与程平讨论起回鹘和黠戛斯人,道:“黠戛斯使团遭劫一定是在东南路这边,他们以为这边离着大唐近,路途方便,也安全,却不知这片地方回鹘部族最密集,实力也强。使团回转时,还请使君劝其绕行西北。”
程平细细地问甘彧对回鹘的看法,当地人,又是个有见识的当地人,果真了解的信息更多。而且这位甘郎文笔、逻辑、对法典和朝廷政令的了解都不错,程平一问才知道,他曾在汾州当过一段时间州府幕僚,但主官犯了事被罢了官,他们也就散了。原来是个熟手!程平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过完年节,团练又开始了,程平把拜年带回来的鸳鸯阵型拿去实际操练起来;与属官们商量城池修补方案——州府内除了司功参军周翔就没什么懂工程的,甘彧也不会,程平一个文科生只能又把自己当工科生使唤。一边画图纸,程平一边琢磨赶进推进地方公务员招考的事。
黠戛斯生病那位终于痊愈,程平又设宴款待,几个人表达了归去之意。
程平做惊讶状:“贵使不去长安拜见圣人吗?”
黠戛斯使团表示信物和书信都丢了,而且就这几个人,实在不适合去长安,好在已经见到了刺史,就是与唐廷通了信儿,等下次来一定去拜见皇帝陛下。
程平明白他们的潜台词“丢不起这个人啊!”
对于黠戛斯人,程平虽然有自己的小九九,但毕竟牵涉外族,她也不敢冒冒失失地就跟人约定让人家去戳回鹘后方,不然御史们一个“妄开边衅”参过来,就吃不了兜着走——毕竟团练还算是防御,挑拨人家打架、约定夹击那就算主动攻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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