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钢日后去了香港,不再做新闻,转向历史,埋头发掘故纸堆里的事,写了一本书,托人带给我一本。
其中有一个故事,是写当年的《大公报》以“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立世,一纸风行。
恪守这八个字极不易,报纸因披露一九四二年河南数百万人的大灾荒触怒蒋介石,曾被罚停刊三日,记者被捕。抗战时报馆被敌机炸毁后,把印刷机搬进山洞里出报,困窘中仍然拒绝政府资助,被迫到乡间收购手工纸,印刷质量令读者忍无可忍,投书批评。报社头版头条刊发《紧缩发行启事》道歉。写到此处,钱钢笔端有浓得要滴下来的感情:“谁听过一家媒体对读者有这样的恳求?‘一,将阅读之报转赠亲友阅读;二,迄今为止单独订阅者,在可能情况下约集若干人联合订阅’……”
重压常致人屈从或愤懑,但《大公报》主编张季鸾说大时代中的中国记者,要秉持公心与诚意,“随声附和是谓盲从;一知半解是谓盲信;感情冲动,不事详求,是谓盲动;评诋激烈,昧于事实,是谓盲争”。
他说,“不愿陷于盲。”
钱钢这本书叫作《旧闻记者》,他离群而去,在港大图书馆里裹着厚大衣,阅读数以万计的微缩胶卷,写下六十年前旧报纸里的往事。他写道:“研究新闻史的后人,会因为不是在报纸和电讯稿上,而是在历史读物上发现某些记者的名字而不无惋叹,但他们终将意会的是,当曲折奔突的河流遇到沉沉壅蔽,改道是历史的寻常,这也是一个新闻记者的职责,他似乎心有旁骛,‘改道’别出,但他根本未曾离开一名真正记者的信条。”
钱老师送这本书给我,我明白他当年让我读历史的原因:“新旧之间没有怨讼,唯有真与伪是大敌。”
二〇〇七年十月,我和周正龙在地上摆放石子,还原他和老虎、石头、树之间的距离。真相往往就在于毫末之间,把一杯水从桌上端到嘴边并不吃力,把它准确地移动一毫米却要花更长时间和更多气力,精确是一件笨重的事。(图片来自视频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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