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纽约时报》的老编辑clark发牢骚:“他们根本不管你做了什么或者试图做什么,只说你乏味。”他看着愁眉苦脸的我,笑得咳呛起来,以老人的宽厚拍拍我肩膀,说:“不要去听那些声音,你唯一需要关心的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
还有一位美国地方电视台的记者,头发快掉完了,穿一件廉价灰西装,我俩聊天,他说美国的报纸十年内都会消失,做电视的人也可能越来越少,聊到不得不走了,他对我说:“不用担心。”
我没明白。
他说:“因为你对人真的好奇。很多人已经……”他做了一个痴呆的表情。
我笑。
他安慰我:“什么都会变,但人不会变,好的采访者永存。”
这一年,地震和奥运把我扔到了一个以前没有的赤手空拳的境地,但心也定了一些。我就生活在这里,没有完美新世界,没有需要等待的未来,没有要向外界索求的理解,也不需要通过跟谁比较才能判断自己,要做的就是此时,就在此地,就是此身。
朋友杨葵有次遇到年轻人发牢骚。他说:“别抱怨。去想为什么同样的体制下,同样的时间里,苏联有阿赫玛托娃,我们只有《艳阳天》。”
他说做自己的行业,就要做点不求速成的事:“我知道我们只是人肉的梯子,这是我这代人的命运,我做不到更好了,但是,还是要做个样子出来给将来的人看——你要是比我还差,你就别干这行了。”
十年前,我在广院上学。有天课上放录像带,是日本的红白歌会,没字幕,就那么胡看,一堆小男小女在台上扑来扑去。
快睡着的时候,忽然掌声雷动请出了一个人。
是个穿和服的三十多岁的女人。
舞台一下就撤空了,就剩下她,和服是藏蓝底子白花朵。
她微鞠躬,唱了一首歌。也没什么姿势动作,嘴角一缕悲喜不分的笑。她的沉静留给我很深的印象。一直到十年后,偶然机会,牟森找到这个视频发我,说常常醉酒在街头嚎唱之,我才知道歌词:
从上野开出的夜行列车走下来的时候
青森站矗立在雪中
回去北方的人群
大家都默默无言,只听到海浪波涛的声音
我独自走上渡船,看见快冻僵的海鸥
不禁掉下泪来
啊,津轻海峡冬景色
在北方的尽头
陌生人用手指着:请看,那就是龙飞岬
被呼出的热气弄蒙的窗玻璃
擦了又擦,也只能看见遥远的浓雾而已
再见了,亲爱的,我就要回去了
风的声音在胸中激荡,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了
啊,津轻海峡冬景色
唱这歌的女人叫石川小百合,我找她的资料,二十岁左右她就唱过这首《津轻海峡冬景色》,视频里一副现代女性装扮,长卷发,七情上面,手摇身送,用尽擞声技巧,努力要吸引观众的眼睛。后来大概是经历了人生的滋味吧,才唱出这满纸风雪、哀而不伤的沉静,像这歌的词作者阿久悠说的,“不惹眼,不闹腾,也不勉强自己,要做个落后于时代的人,凝视人心”。
牟森还向我推荐过美空云雀的《川流不息》。她早已去世,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歌了,现在是一个鼓噪的年代,不是甘居寻常的人,听不到这青绿的细流声:
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细细长长的这条路
回过头的话,看得到遥远的故乡
崎岖不平的道路,弯弯曲曲的道路
连地图上也没记载,这不也就是人生
啊,就像河水的流动一样
缓缓地,流经了几个世代
啊,就像河水的流动一样
毫不停息地,只见天际染满了晚霞
生命就如同旅行,在这个没有终点的道路上
与相爱的人携手为伴,共同寻找梦想
就算大雨湿透了道路,也总有放晴的一天
啊,就像河水的流动一样
安详平稳地,让人想寄身其中
啊,就像河水的流动一样
四季的推移,只等待雪融罢了
啊,就像河水的流动一样
安详平稳地,让人想寄身其中
啊,就像河水的流动一样
无时无刻,只听到青绿的细流声
裸露的土地,不必有任何装饰。新闻调查六年,我做得最多的就是征地题材,各种口音,各个地方,各种冲突。节目组每天一麻袋信里,一半是关于征地的。陈锡文说,中国的土地问题一定会面临一个非常大的坎。这个坎过去了,就能带来对中国经济不可估量的推动,过不去,所有的国民都要付出代价。(cfp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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