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大家看不起《春秋》的原因,都是后人以历史待它的原故,于是乎有“断烂朝报”之说。这话非常的妙。但知《春秋》不是以记事为本分,则它之为“断烂朝报”不是它的致命伤。这句绝妙好词,被梁任公改为“流水账簿”,便极其俗气而又错了。一、春秋像朝报而不像账簿;二、流水账簿只是未加整理之账,并非断烂之账。断烂之账簿乃是上海新闻大家张东荪先生所办《时事新报》的时评,或有或无,全凭高兴,没有人敢以这样的方法写流水账的。“史”之成一观念,是很后来的。章实斋说六经皆史,实在是把后来的名词、后来的观念,加到古人的物事上而齐之,等于说“六经皆理学”一样的不通。且中国人于史的观念从来未十分客观过。司马氏班氏都是自比于孔子而作经。即司马君实也是重在“资治”上。郑夹漈也是要去贯天人的。严格说来,恐怕客观的历史家要从顾颉刚算起罢。其所以有鲁之记载,容或用为当时贵族社会中一种lún_lǐ的设用,本来已有点笔削,而孔子或孔子后世借原文自寄其笔削褒贬,也是自然。我们终不能说《春秋》是绝对客观。或者因为当时书写的材料尚很缺乏,或者因为忌讳,所以成了《春秋》这么一种怪文体,而不得不成一目录,但提醒其下之微言大义而已。这类事正很近人情。鲁史纪年必不始于隐公,亦必不终于哀公,而《春秋》却始于东迁的平王、被弑的隐公,终于获麟或孔丘卒,其式自成一个终始。故如以朝报言,则诚哉其断烂了,如以一个lún_lǐ原则之施作言,乃有头有尾的。
孟子的叙诗和《春秋》虽然是“不科学的”,但这话虽错而甚有注意的价值。从来有许多错话是值得注意的。把诗和lún_lǐ混为一谈,孔子时已成习惯了。孔子到孟子百多年,照这方面“进化”,不免到了“诗亡春秋作”之说。孟子说“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头一句颇可注意。以狭义论,《春秋》中齐桓晋文事甚少。以广义论,齐桓晋文事为霸者之征伐会盟,未尝不可说《春秋》之“事则齐桓晋文”。孔子或孔子后人做了一部书,以齐桓晋文之事为题目,其道理可想。又“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翻作现在的话,就是说,虽然以历史为材料,而我用来但为lún_lǐ法则之施用场。
《春秋》大不类孟子的工具。如孟子那些“于传有之”的秘书,汤之囿,文王之囿,舜之老弟,禹之小儿,都随时为他使唤。只有这《春秋》,大有些不得不谈,谈却于他无益的样子。如谓春秋绝杀君,孟子却油油然发他那“诛一夫”“如寇仇”“则易位”的议论。如谓“春秋道名分”,则孟子日日谈王齐。春秋之事则齐桓晋文,而孟子则谓“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这些不合拍都显出这些话里自己的作用甚少,所以更有资助参考的价值。
当年少数人的贵族社会,自然有他们的标准和舆论,大约这就是史记事又笔削的所由起。史绝不会起于客观的记载事迹,可以由宗教的意思,后来变成lún_lǐ道德的意思起,可以由文学的意思起。《国语》自然属下一类,但《春秋》显然不是这局面,孔子和儒宗显然不是戏剧家。
总括以上的涉想,我觉得
喜欢傅斯年说中国史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