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读罢信,对曹璺道:“我要立即回洛阳,你与孩子留在这里。”
“不,我随你一起去。”她绝不能忍受再与他分离。
“好,”嵇康嘱咐嵇蕃道,“照看好他们四个,若有变故便带他们去找山巨源。
嵇蕃应了。
夫妻俩简单收拾一番,踏上行程。走到修武边界时,见孙登立在远处小山头上,目送他们。而王烈却不见踪影。嵇康上前拜别孙登,孙登仍是不言不语。他忍不住道:“我与前辈相识多年,今当别离,前辈竟无一言相赠?”
孙登注视他良久,终于开口道:“你知道火么?火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只待有了足够的柴薪才燃烧,这样才能保持闪耀;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直到遇见明主才施展才华,如此方能保全性命。如今你才多识寡,缺乏安身立命之道,难免误身于世,还不迷途知返?”
嵇康没有回答。早知此乃迷途,他却并不思返。他此生注定成不了堂前厅上那团绵软柔和的炉中火,他是原野里自由自在的火种,终究是要燃烧的。吕安在等着他,他一刻也不能耽搁。再次向孙登拜了一拜,与曹璺匆忙离了修武。
一到洛阳,便听到坊间有人在议论吕家的丑闻。可令嵇康吃惊的是,他们所非议的并非吕巽奸污弟媳,而是吕安不孝嫡母,品行不端之事。如今吕巽已升为司马昭幕府的长史,是钟会极力提拔的红人,他们家的事自然惹人注目。
自从吕巽被钟会引荐做了长史,便在洛阳置办了府邸,将母亲从谯郡接过来同住。吕安原本仍与紫妍留在谯郡旧宅,可不久前吕巽以母亲病重,需要人照料为由,催促吕安夫妻到洛阳来侍奉,他这才带着紫妍到了洛阳。可谁知,吕母病重是假,吕巽设局是真。他趁着一日吕安出门访友,便用mí_yào迷倒了紫妍,将她奸污。紫妍醒来见已失贞,万念俱灰,不等吕安回来便悬梁自尽了。吕安回到家中,验看紫妍尸身,便知她是遭吕巽侮辱后含恨而死,一时间悲愤以极,要找吕巽拼命,却被吕母喝止住。非但如此,吕母还给吕安罗织了一大堆罪名,说他为夫不仁,逼死发妻,又污蔑兄长,犯上不敬,侍奉母亲更是不贤不孝,实乃大逆不道。说罢便命下人将他关押在后院柴房,要用家法伺候。就这样,吕安连吕巽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关了起来。幸亏他贴身的小厮机灵,偷偷送来纸笔,帮他送信到嵇府。可信写的仓促,许多事情没有说明。嵇康这一路听来,发觉事情比想象的更加险恶复杂,先救出吕安才是当务之急。
到了城中,他让曹璺先回府安顿,只身来到吕巽府。吕巽仍不在家,只有吕母出来见了他。吕母毕竟是个年迈妇人,听了吕巽的教唆才与他合谋。嵇康晓之以理,并用吕巽奸污弟媳实乃重罪来警示,规劝她只要放了吕安,此事便就此作罢。老太太怕嵇康真去告发吕巽,便命人将吕安从柴房里放了出来。嵇康便携了吕安,迅速离了吕巽府。他们刚一走,两个人影便从对面的酒楼里踱了出来。
“大人,鱼儿上钩了。”其中一人是吕巽。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另一人却是钟会。
“您真是神机妙算。”
“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就范,根本用不着谋算。”
“看来还是您最了解他。”
还是我最了解他……钟会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突然涌上一阵巨大的震惊和悲凉。他以为自己早就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今日却蓦然惊觉,在内心深处他一直对一个人的人格坚信不疑,那就是嵇康。他彻头彻尾地了解这个人,敬畏他,信任他,知道他所有的硬筋和软肋,笃定他的为人。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愿承认了呢?是不愿承认他的好,还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坏?不愿承认她爱他是天经地义?不愿承认自己失去了最好的友谊,以及仅有一次的、拥抱光明的机会?
“大人,”吕巽一脸谄媚地继续道,“小人这差办得您还满意?”
钟会回过神,瞥了眼吕巽的嘴脸,如今自己也只能与此等鼠辈一起,谋划大事了。多么可悲!
吕安随嵇康一回到家中,便忍不住放声嚎哭起来。一夜之间,他便永失所爱,被母兄残害,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康哥,我要给妍儿报仇!”
“你先冷静下来,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若无人撑腰,吕巽怎会如此大胆?”
吕安赤红着眼,恨道:“定是钟会在背后使的奸计,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为何如此害我!”
嵇康长叹一声,对着吕安拜下身去:“他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也害了紫妍……”吕安忙将他扶起,道:“钟会豺狼之心,防不胜防。司马昭在朝中排除异己,残害名士,我一向看不惯他们主仆狼狈为奸,向来多有微词,即便没有你,早晚也会被他们盯上,你千万不要因此而自责。”
“难为你了,阿都……我这一路行来,听到吕巽在外到处散播你不孝的谣言,想必是要以此威胁,叫我们不要告发他。如今司马昭正打着忠孝礼义的旗号,打击曹氏忠臣。你听我一句劝,先按下此事,看看形势再说。”
“嗯。”吕安含泪点点头。如今这世上,他只有嵇康这个亦兄亦友的亲人了。
就这样风平浪静过了半月,坊间的传言也渐渐平息。这日,嵇康出门为吕安置办东西,在集市看到一人身影极为熟悉,仔细一看,竟是王烈。王烈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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