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眯眼看着二人,半晌笑道:“山公与士季难得如此意见相同,就依你们之言吧。”两人领命,皆满身冷汗地出了司马府。三日后,朝廷果然颁下诏令,以谋逆之罪判处嵇康、吕安死刑,将于一月后在洛阳东市问斩。旨意一出,天下震惊。
性不伤物,频致怨憎。昔惭柳下,今愧孙登。
内负宿心,外恧良朋。穷达有命,亦又何求。
狱中,嵇康借着一盏残烛的微光,用石块在墙壁上写着一首纾解愁绪的《幽愤诗》。忽而一阵阴风从身后刮起,他回身相看,只见灯下渐渐聚集出一团黑影,越积越大,形成一丈多高的一个鬼影,穿着黑衣草带,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张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对着嵇康。
果然是在阴冷的囚牢,接近地狱的所在,连这等魑魅魍魉都可以如此大行其道,出来祸乱世人。嵇康停下手,毫无惧色与那鬼魅静静对峙。那鬼魅见他不怕,身形越变越大,似乎不吓破他的胆不罢休,顷刻间将整个牢房的屋顶都铺满了,居高临下的威慑着他,发出骇人的吼叫。
“嗤,哈哈哈哈哈哈!”嵇康熟视良久,忽的高声大笑起来,坦荡荡的笑声将那鬼魅的阴戾之声全然压倒。笑罢之后,他附身朝屋中那盏唯一的灯光狠狠一吹,烛火瞬间熄灭,周遭陷入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没了烛火的映照,那鬼魅的巨大身影随之化为虚无。
“为何把灯吹灭?”一片漆黑中,鬼魅怒气冲冲地问。
“尊驾虽法术高强,变幻多端,却不过靠着烛火之光,用幻化出的虚无泡影操纵人心,让其惊惧忧恐、求生无路、觅死无门,最后乖乖地被你掌控心智,甚至交出自己的灵魂。可在下却偏偏不怕黑,即使暗夜行路也能靠一盏心灯照亮前途。况且,这区区萤火,只有装神弄鬼之辈才会视之如命,在下耻与魑魅争光。”嵇康朗声说罢,盘膝而坐,闭目不语。
他只道那鬼魅会识相离去,谁知一片火光重新在眼前亮起,比之前光明百倍,待睁开眼时,不见丝毫鬼影,一个白衣公子负手立在面前。竟是王烈。
“长休?”嵇康惊道。
“你小子可以啊,胆子够大,我搞出那么大一只鬼,你竟不怕?还什么耻与魑魅争光,死到临头了嘴上还不饶人!”王烈撇嘴道。
嵇康能再见王烈,心中甚慰,本以为那日王烈阻拦不成,负气离去,定是永难相见。他对王烈一笑,道:“长休既知我乃天下第一痴愚之人,为何又来?”
王烈白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在他膝前。
嵇康拾起,捧在手中,只见是一块馒头大的青石,晶莹剔透,散发着一股稻米饭的香气,不解道:“这是?”
“别问那么多,赶紧吃了便是。”王烈捋了捋长发,蹙眉道。
嵇康仔细一看,王烈一向引以为傲的满头银发,竟有一缕变成了枯黄色。
“你的头发……”嵇康又低头看向手中之物,顿时明白了一二,道,“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何物?”
“罢了罢了,瞒不过你!” 王烈叹了口气,将此物来历如实相告。
原来,此物便是修仙之人都渴望得到的神物——延髓。此物生于太行山中,太行山每五百年开裂一次,崩裂的石缝中会流出如青泥一般的髓液,落地即化作青石,形虽坚硬,但入口即化,若修仙之人在延髓落地三日之内服食,则马上能脱离凡体,羽化成仙,获得百年修为。而此时离太行山开裂还有三年光阴,王烈为了赶在嵇康受刑之前度化他,竟豁出自己十年修为,强行将太行山一处劈开,取了延髓出来,带到狱中。正因如此,他的一缕银发才会变为枯黄。只要嵇康服下此物,便脱离了ròu_tǐ凡胎,俗世的一切便再也奈何不了他。
王烈说罢,又催促道:“快吃了,错过时机便真成一块石头疙瘩了!”
“此物只有习过修仙之道的人服了才有用,是么?”半晌,嵇康道。
“是啊,我不是传授过你妙真道的六法么?快快服下,莫再迟疑!”
“可是,阿都并不是修仙之人。”
“你,你……”王烈见他将举在唇边的延髓重又放回膝前,便知他是因此物不能解救吕安,决心放弃服食,要陪着好友一起去死。狠狠揪了两下头上的黄发,王烈急怒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吃是不吃!”
“长休之恩情,康愿用百世相还,但若抛下阿都,一人成仙,恕在下不能!”
“谁稀罕你的百世千世,我只要你此生不灭!”王烈已知规劝不能,却还是忍不住怒火攻心。三百年了,他阅尽无数世人,能让他如此又惜又恨的,只有此人,只有此人。
嵇康见他长发飞散,腾空悬起,目光凛冽地俯视自己,便知他已怒极。起身朝他郑重一拜,道:“长休救我,是为知己。今我求死,也为知己。一生能得如此知己,死又何惧?”
“人死灯灭,何言其他!”
“三百年漫漫长路,桑田巨变,长休不孤单么?”
“人世虚空,不如永恒。”
“倾心一瞬,便是永恒。”嵇康看着王烈,目光如水清澈。
“好,你便好好守着你的永恒!”话音未落,王烈身影已消失无踪。嵇康长叹一声,低头看向膝前那块延髓,已漆黑如墨,与寻常山石一般无二。
他笑了笑,将石块揣进怀中,自语道:“阿都,十岁那年我曾向你承诺,日后刀山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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