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曾点化你的那首诗么?”曹植手一扬,一片落叶化作素白锦缎,随风飘落在嵇康手中。嵇康展开看去,一首诗显现出来。
巍峨铜雀台,琴刀此中埋。
苏山偶得遇,英雄暂抒怀。
乾坤瞬息变,孰能识清白。
大梦终须醒,飘渺入蓬莱。
这便是他十岁那年梦见曹植成仙而去,被吕安摇醒后忘记的那首诗,如今读来,诗中所有寓意皆变得无比分明。原来,那次他与曹璺在苏门山上重逢时,孙登赠与他的《琴谱》《刀谱》皆是曹植所留。当日,曹植在铜雀台作《登台赋》后,曹操赏赐他的众多宝物中《琴谱》《刀谱》便是最为名贵的两物。后曹植被贬,他便将两物封存在了铜雀台中,直至飞仙后才暗嘱孙登,命他在机缘恰当时交与嵇康。这也是为何嵇康第一次在邙山的梧桐树下初遇孙登,孙登听他报上名来后,会对他另眼相看的缘由。经历了一番乾坤浩劫,曹魏气数已尽,嵇康也渐悟大道,曹植便又请王烈在百家岩传授嵇康道家六法。这也是为何王烈初见嵇康便道“奇份际化,亘道交衍,你我有缘。”
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嵇康重读此诗,良久沉吟,感慨万千。
见他此状,王烈在云头笑道:“你不服延髓,誓与知己同生共死,从那一刻起,便已脱离了世俗之身,难道还未知觉?”说罢与曹植、孙登一齐大笑起来。
嵇康望向王烈,见他头顶那缕黄发已不见了,银白长发飞扬在风中。再看刑场周围其他人,皆屏息敛气、神情紧张地盯着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屠刀,根本不知天空中所发生的一切,而是等着看嵇康、吕安被斩首示众。察觉到这一点时,嵇康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刑场上那个人,他的身子正被清风卷着,飘飞起来。再一回眸,曹植含笑立在面前,向他伸出手来……
刑场上,司马昭驳回了太学生与江湖豪杰的请命,执意处死嵇康。
嵇康弹罢最后一曲,收住弦上素手,长叹一声:“《广陵散》于今绝矣!”
两名刽子手举起行刑刀,向嵇康、吕安颈上砍去。
行刑台下,曹璺将宝剑横在了咽喉。
狂风,刮起来……
“娘亲,你看清楚刚才怎么砍头了么?”小男孩随着散去的人群,问他母亲。
他母亲揉着眼中的沙子,不耐烦道:“砍了就是砍了,看那么清楚干啥?你这孩子胆子忒大,不怕晚上做恶梦么!”
小男孩抬头看看万里晴空,嘿嘿笑了。
“这孩子,别是魔怔了,快回家!”
这边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太学生与马隆带领的一众江湖豪杰也站起身,出奇平静地各自离去。只有赵至与钟邕二人仍跪在那里,望着空荡荡的刑场,恍至梦中。
“你们怎么还在此处,快跟我走,钟会带着人即刻就到!”一人上前唤醒他二人,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府邸,领进书房。再一看,绾儿与嵇绍早已等在那里,二人皆已哭得泪人一般。钟邕上前握住绾儿的手,默默地陪她落泪。四个少年正在悲痛,山涛从门外走了进来,将他们召在膝前,慈爱道:“从今以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
“山伯伯……”嵇绍毕竟年纪尚幼,扑倒在山涛怀中,放声大哭。“别怕,有山伯伯在,你们就不是孤儿。”山涛说着,也落下泪来。
山阳,嵇康旧居,这夜灯火仍明。向秀盘膝而坐,膝上横着绿绮古琴。拨弄了几下,不知何音。又摸出怀中竹笛,吹了几声,更不成曲。一旁的红荍见他如此痴坐已将近三日,担心他伤心郁结,熬坏了身子,叹口气,起身去给他热不知热过几遍的汤。而她自己何尝不是心力交瘁,悲痛难抑?亭主与先生去了,这世上只有向秀可与她相伴相守,相依为命了。
向秀又一次叩上琴弦,这次一曲《风入松》响了起来。曲调沉浮嘈切,如飒飒松针,高洁坚贞,不因风而乱舞,不因势而变形。他弹着琴,脑中回想着与嵇康相遇相交的桩桩旧事,好友的音容笑貌,绝世风姿一一浮现,就像嵇康并不曾离去,只是与他小别几日,明天便仍会携酒抱琴,来与他醉饮抚琴到天明……
他正弹奏着,一阵秋风吹开了窗帷,将月光洒落在绿绮上。向秀抬起头,月色皎洁,如初遇嵇康那年。
“子期,子期……”
向秀浑身一颤,起身跌跌撞撞来到屋外,向着已经凋敝的柳园喊道:“叔夜,叔夜,叔夜!”
只有风声吹在耳边。他在夜风中不知站了多久,失魂落魄地回到屋中,见绿绮古琴孤零零横在那里。
世上已无嵇康,谁又弹得了绿绮琴?
世上已无嵇康,谁又做得了向秀的知音?
子期,子期,俞伯牙有钟子期。他便是嵇叔夜的向子期。钟子期亡故,俞伯牙为之碎琴,只为知音难觅,再无人可听琴。而如今弹琴之人先去,他这个听琴之人又该到哪里去寻知音!
向秀一双泪眼直直盯着绿绮,良久,忽得上前一把抱起绿绮,高高举过头顶,对天高喊道:“叔夜啊叔夜,你的‘子期’尚存,我的‘子期’却已不在,你叫我今后如何再见此琴!”
眼见绿绮就要被他一把摔下,一股清风“呼”得刮进屋中,一晃神间,绿绮竟从他手上消失无踪,一架素朴无华的七弦琴飘落在几案上。向秀走上前去,颤抖着将琴抱在怀中,正欲抚摸,却隐约听见一个声音低吟道:
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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