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细听村民讲述。那村民道,前日里来了个云游的老者,长相仙风道骨,地方官认为是个高人,便将他请进府中。好吃好喝招待了三日,临行时见老者草衣褴褛,便送他一件布袍穿。谁知这老者接过以后,出门便借了一把剪刀,将布袍剪成两段,丢在地方官府前。官员闻听,出门来看,老者并未离去。见官员出来,又用剪刀一条条将袍子剪得粉碎,丢在他脸上。这下官员可恼了,将老者捉拿起来。谁知刚被拿住,老者便两眼一闭,气绝而亡。官员甚觉晦气,将他葬在振桥之下,草草了事。
嵇康听了大惊,寻到振桥处,只见坟头裂开,尸身早已不在其中,一时更加迷惑。守了两日,又听村民说有人在董马坡见到老者,身轻体健,与先前无异。他笃定老者必是孙登,怕追去董马坡时他又云游他方,便在振桥焚香祷告,期望他能回还。
一连三日,他都在振桥等候,孙登都未出现。他寻妻心切,决定再守一晚,若仍是不见便不等了。眼看天色渐明,他跪坐振桥下,叹道:“孙先生,想必你我因缘已尽,不能再相见了……”
话音刚落,桥边现出一人,三缕花白长髯,歪挽发髻,笑对着他。
“前辈!”
孙登一点头,又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嵇康赶忙对他使劲点头,一脸紧张地盯着他。
孙登沉吟良久,随后报以一笑,对嵇康又一点头。
嵇康大喜,对他深深一拜。抬起头时,孙登已在百米之外,负手走着。嵇康追上前去,不远不近地跟在孙登身后,一路往他隐居的苏门山方向而来。几日后来在山脚下,二人到百泉湖边饮水歇脚。谁知嵇康刚饮了两口,转身一看,孙登竟不见了。
若没猜错,曹璺就在苏门山!
他怎么早没想到,当初他与她便是在此处重逢,破镜重圆的。
他欣喜若狂,洒掉手中捧的水,在山下湖边找寻起来。群山回荡着他的呼唤,层层叠叠,惊飞栖鸟,千山万壑都在应和,唯独没有那个甜美的声音。他发疯似地找了三天三夜,山上山下全部寻遍,还是不见伊人踪影。
颓丧地来到百泉湖边,捧了把泉水洗面,水中映出一张清癯憔悴的面孔,鬓发散乱,比先前更白了几分。
“玉儿,你究竟在哪里……”
孙登不会骗他,曹璺就在此山,并有孙登用法术设下的结界保护,只是不愿现身相见。可若真不想见,她又何必躲在这个尽是回忆之地。是了,她就是要看一看,他是否能够找到此处,又究竟愿守多长时间。
多长时间?嵇康苦笑。
自从经历了高平陵之变、王弼之夭,曹彪之败,夏侯玄之死,毌丘俭之亡,再对应管辂那句谶语预言,曹氏已现极衰之兆,无力回天。安丰津一劫,张属一番痛诉使他不得不重新反思,审视自己此前所做的选择。司马氏阴谋篡逆,伪善执政,残害士人,实为逆天。可若天下群雄都以此为由揭竿而起,逐鹿中原,岂不又与汉末之争一般祸乱。自己身为曹氏姻亲,于情于理,不能依附司马氏。可若仁人智士皆不出山,任竖子小人高居庙堂,兴风作浪,天下苍生将以何存?
世上需要嵇康这个守节之士,警醒世人司马氏如何倒行逆施。
需要阮籍那般缄口不言之人,告诉世人有种智慧不是“不敢”,而是“敢不”。
也需要山涛那样的济世之臣,在乱世中挺身而出,为黎民做实事,挑重担。
毕竟,天下一统,安居乐业,才是百姓所愿。
那日华阳亭中,神女一番点化,给嵇康指了一条新的大道。他既不能于庙堂之上忧患黎民,也不能再助王侯将相揭竿而起,只能退居江湖之远,用一杆陋笔书写大道,微薄医术救治世人。然而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唯一之事便是找到曹璺。若连最爱之人也不能守护,他有何资格去爱渡世人?
“玉儿,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无论多久。”
自此,嵇康在苏门山下,百泉湖畔搭个茅屋住下,每日在山中各处游荡找寻。有时遇见孙登,便跟随他行顿坐啸,自在神交。但问起曹璺消息,孙登从不回应。有时孙登出去云游,嵇康也不相从,仍守在原处等待。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春风吹去,夏风拂来,苏门山中美如仙境。
他在茅屋旁边开垦出一片土地,种上些时令蔬菜,又搭了个小凉棚,将湖水从百泉中引出一股,绕在棚前。闲来打渔射雁,仰落惊鸿,俯引渊鱼,自得其乐。他知道她定在某处远远看着。他要她明白此处万事不缺,足以守上一辈子。
这日,他刚浇灌完菜园,在茅屋中休息,只听外面传来一对男女谈笑之声。
“这小院好生熟悉,还有这菜园,这凉棚,真像他的意趣。”男的说。
“是呀,若先生就在此处,该有多好……”女的道。
“走,咱们去拜访一下主人。”
“好啊!”
两人说着来到茅屋外,刚要叩门,便与嵇康碰个对面。三人相视,欢喜异常。
“真的是先生!”红荍拍手道。
“我就说这小院的风格,非你莫属!”向秀一拍嵇康肩膀,乐道。
嵇康见他二人竟在一处,奇道:“你们二人……”
向秀道:“我四处游历,一月前在途中遇见红荍姑娘,便一路同行。”
红荍道:“我从安丰津拜祭回来,四处寻找亭主与先生的下落,谁知竟遇上向公子,他便随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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