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家里一吃粽子,我即把箬叶跟小莲一起来送给它吃,驴特别爱这东西。小莲告诉我,须仔细捡去裹粽子的麻丝,说吃下去要缠住肚肠子。我不信,(当然不通,难道会吃到肠子外头去吗?)小莲说“骗你干什么!大和说的,不信你去问。”我才不问,捡去就是了!小莲一片一片地送在它的嘴里,看它吃。小莲喜欢这驴,她日后将忘不了这驴。小莲你嫁给大和得了,嫁过去整天用箬叶喂驴!我心里想,不敢说出来,我怕小莲哭。我看小莲,小莲一条辫子,越来越长了。我说:
“小莲,我给它吃。”
小莲把盛箬叶的柳条畚箕给我。我想驴一定更愿意我喂。一片一片的,着急死了,我一次就是五六片,塞得它满嘴都是。而远远地叫过来了:
“那是我家的驴,踢了你我不管!”
“哎唷哎唷,什么宝贝驴!快来看看,只有一只耳朵了!”
这是老王说的。老王总是帮着我。老王来了,老王来挑水,我们一起看过去,老王,我,小莲,为老王的话逗笑了的侉奶奶——
那边大喜鹊巢的老柳树上呢,大和跟二和。
大和二和每天下午到这里来。老王一见他们总要说:
“怎么着,又来放驴了?”
这是淘笑他们的话。只有放牛放羊叫“放”的,驴不能叫“放”。然而该怎么说呢?“看驴”,怕也没有这么说的。老王另有个说法,“陪驴”,这其实最对。他们实在是跟在驴后面也一溜烟跑出来玩玩而已。驴子比他们哥儿俩都懂事些,倒像顾大娘把儿子交给驴,驴子带头,领着他们到荒野里来一样。这时候他们累了半夜,一早上的爸爸要睡一会儿,他们在家一定闹得不得安生!
徙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庄子·逍遥游》
很多歌消失了。
许多歌的词、曲的作者没有人知道。
有些歌只有极少数的人唱,别人都不知道。比如一些学校的校歌。
县立第五小学历年毕业了不少学生。他们多数已经是过六十的人了。他们之中不少人还记得母校的校歌,有人能够一字不差地唱出来。
西挹神山爽气,
东来邻寺疏钟,
看吾校巍巍峻峻,
连云栉比列其中。
半城半郭成调元,
无女无男教育同。
桃红李白,
芬芳馥郁,
一堂济济坐春风。
愿少年,
乘风破浪,
他日毋忘化雨功!
每逢“纪念周”,每天上课前的“朝会”,放学前的“晚会”,开头照例是唱“党歌”,最后是唱校歌。一个担任司仪的高年级同学高声喊道:“唱——校——歌!”全校学生,三百来个孩子,就用玻璃一样脆亮的童音,拼足了力气,高唱起来。好像屋上的瓦片、树上的树叶都在唱。他们接连唱了六年,直到毕业离校,真是深深地印在脑子里了。说不定临死的时候还会想起这支歌。
歌词的意思是没有人解释过的。低年级的学生几乎完全不懂它说的是什么。他们只是使劲地唱,并且倾注了全部感情。到了四五年级,就逐渐明白了,因为唱的次数太多,天天就生活在这首歌里,慢慢地自己就琢磨出来了。最先懂得的是第二句。学校的东边紧挨一个寺,叫作承天寺。承天寺有一口钟。钟撞起来嗡嗡地响。“神山爽气”是这个县的“八景”之一。神山在哪里,“爽气”是什么样的“气”,小学生不知道,只是无端地觉得很美,而且有一种神秘感。下面的歌词也朦朦胧胧地理解了:是说学校有很多房屋,在城外,是个男女合校,有很多同学。总的说来是说这个学校很好。十来岁的孩子很为自己的学校骄傲,觉得它很了不起,并且相信别的学校一定没有这样一首歌。到了六年级,他们才真正理解了这首歌。毕业典礼上(这是他们第一次“毕业”),几位老师们讲过了话,司仪高声喊道:“唱——校——歌!”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大家聚在一起唱这支歌了。他们唱得异常庄重,异常激动。玻璃一样的童声高唱起来:
西挹神山爽气,
东来邻寺疏钟……
唱到“愿少年,乘风破浪,他日毋忘化雨功”,大家的心里都是酸酸的。眼泪在乌黑的眼睛里发光。这是这首歌的立意所在,点睛之笔,其余的,不过是敷陈其事。从语气看,像是少年对自己的勖勉,同时又像是学校老师对教了六年的学生的嘱咐,一种遗憾、悲哀而酸苦的嘱咐。他们知道,毕业出去的学生,日后多半是会把他们忘记的。
毕业生中有一些是乘风破浪,做了一番事业的;有的离校后就成为泯然众人,为衣食奔走了一生;有的,死掉了。
这不是一支了不起的歌,但很贴切。朴朴实实,平平常常,和学校很相称。一个在寺庙的废基上改建成的普通的六年制小学,又能写出多少诗情画意呢?人们有时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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