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有好几个。
一个是我们楼的傻八子。傻八子的妈生过八个孩子,他最小。傻八子两只小圆眼睛,鼻梁很低,几乎没有。他一天在人行道上走来走去,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因为他很胖,肚子很大,走不快。他不停地自言自语。他妈说他爱“得啵”。我问他妈:“得啵什么?”——“电视、电视上听来的!”我注意听过,不知道说些什么,经常说的是:“你给我站住!……”似乎他的“得啵”是有个对象的。“得啵”几句,又呵呵地笑一阵。他还爱唱,没腔没调,没有字眼,声音像一张留声机的坏唱盘:“咦……啊……嘞……”他有时倒吸气发出母猪一样的声音,这一带的孩子把这种声音叫作“打猪吭”。他不是什么都不明白,一边“得啵”着,见了熟人,也打招呼:“回来啦!”“报纸来啦!”熟人走过,接着“得啵”。
他大哥要把他送到福利院去,——福利院是收容的地方,他妈舍不得。
亚运会期间,街道办事处把他捆起来,送进福利院关了几天。亚运会结束,又放了回来。傻八子为此愤愤不平:“捆我!”
我问过傻八子:“你怎么不结婚?”傻八子用手指指他的太阳穴:“这儿,坏啦!”
附近有一个女,喜欢上了傻八子,要嫁给他。傻八子妈不同意,说:“俩,怎么弄!”
我们楼有个女的,是开发廊的,爱打扮,细长眼,涂眼影,画嘴唇,穿的衣服很“港”。有一天这女的要到传达室打电话,下台阶时,从傻八子旁边擦身而过,傻八子跟她不知呜噜呜噜说了句什么。我问女的:“他跟你说什么?”“他说我没穿袜子。”我这才注意到女的趿了一双很精致的拖鞋。傻八子会注意好看的女人,注意到她的脚,他并不彻底的傻。
另一个家在蒲黄榆拐角的胡同里,小个子,精瘦精瘦的,老是抱着肩膀匆匆忙忙地在这一带不停地走,嘴里也“得啵”,但是声音小,不像傻八子大声“得啵”。匆匆忙忙地走着、“得啵”着,一时痴痴地笑。
蒲安里有个小,也就是十五六岁,长得挺好玩,又白又胖。夏天,光着上身,一身白肉;圆滚滚的肚子上挂着一条极肥大的白裤衩,在粮店和副食店之间的空地上,甩着胳臂齐步走。见人就笑脸相迎,大声招呼:“你好!”——“你好!”
有一个有四十岁了,穿得很整齐干净,他不“得啵”,只是一脸的忧郁,在胡同口抱着胳臂,低头注视着地面,一动不动。
北京从前好像没有那么多,现在为什么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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