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直看着探春去了,方命番役进去搜检,自己便也步进院来,只见梧桐挺密,芭蕉扶疏,又是一番景象。及进了屋,更觉布置的与别处不同,虽为琼闺绣阁,却无一毫脂粉气,甚是宽敞阔大,彝鼎图书、棋枰茗具咸备,靠东壁设一白玉盆,大如瓮,浸着各色香花,西壁设一水晶瓶,内插珊瑚树,长九尺余,衬一鸟尾,金翠灿烂,既非孔雀,亦非稚鸡,长七尺余,瓶更莹澈,内外可鉴。中设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置着一尊七尺高的汉青铜长信宫灯,绿锈斑斑,铭文累累,又有宝砚成堆,插笔如椽,四壁书画琳琅,皆为名家笔墨。忠顺王不住点头赞叹,又将宫灯拎在手上颠了一颠,怕不有二三十斤重量,不禁笑道:“这位贾府三小姐倒是个女中豪杰,闺阁陈设与寻常公侯千金大不相同。”水溶亦打量着壁上字画道:“这幅米襄阳的《烟雨图》甚是难得,如今书画市上,便一千两银子,未必求的来。”因见桌上放着茶吊子,触手犹温,便取一只玉枝梗光杯来斟了一杯,润了润,笑道:“这是千叶多心茶。走了这半日,正觉的口渴。”又让忠顺王爷。
时有侍卫进来回禀,稻香村现住着贾府孙媳的娘家亲戚母女二人,请求辞去。忠顺王问明身份,无非寡妇弱女,料无干系,便命检查了随身包裹即可放行,只不许带走府中财物。就便出了秋爽斋,往稻香村来。方至门前,众役已抄检已毕,不过是些家俱被褥,再略有几件古董摆设,除此竟没一点值钱东西,别说金银珠宝,便连几轴字画也都是近代仿品。忠顺王听了不信道:“必是你们搜检的不仔细。”又命重新搜过,且叫李婶娘打开包裹给士兵再搜一回,虽有几件头面首饰,四季衣裳,李婶娘咬紧口只说是自己娘俩的,忠顺王却也看不上眼去,只得挥挥手叫他们去了,倒觉诧异:“阀阅之家,何以有此粗陋窳劣之物?政公对待寡妇儿媳如此苛刻不成?”及进院中来,看见篱落萧疏,鸡飞狗跳,井台边上尚有洗衣盆、捣衣杵等物,遂不疑有他,反笑道:“荣府里亦有自食其力者乎?倒是孤儿寡母的有志气。”
接着,薛姨妈也哭着进来,带了宝钗、宝琴、湘云、邢岫烟等辞去,也都只带些随身衣裳,并无违禁之物。薛姨妈还惦记着黛玉,却闻潇湘馆中忽然哭声大作,紫鹃泣血一般喊着“姑娘”,情知黛玉不好,便欲进馆去瞧,却被差役拦住,喝问:“你说是亲戚,这亲戚也恁多,难道你竟一胎生了四个女儿不成?还要拉三扯四的不足。你若不走,就一条绳儿绑了。”宝钗只得劝着母亲离开,想着与黛玉姐妹一场,临死竟不能见上一面,都不禁伤心流泪。
那妙玉此时已走至曲径通幽处,但见风扫残红,香阶乱拥,正自叹息,忽闻哭声,便又站住了向两王求情道:“原来潇湘馆主人仙逝,我本佛家弟子,岂能袖手旁观,视而不见,理该为之诵经超度。”这话却投了水溶的心,叹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林黛玉所结交的竟然各个都是凤毛麟角、百不逢一之人,忙道:“既这样,仙姑请便。”忠顺府虽不情愿,也不便阻拦,仍叫亲兵跟随监管便罢。
正乱着,忽然一个带发修行的小尼姑穿着簇新的直裰僧袍走来,也请道:“我也不是他家的人,只是来讲经的,被留宿在此,你们抄家封门,须得放我出去,怕回庵里晚了,师父骂。”湘云展眼看的清楚,惊叫一声:“四妹……”宝钗忙将他嘴捂住,使眼色儿不教叫破。那些皂隶正忙着搜检,衣饰细软,俱各登记,那里耐烦分辨,也不细问,便向忠顺王爷禀报,说有个小尼姑因说经留在府中未去,绑也不绑,忠顺王爷看他只有十三四岁年纪,僧衣布鞋,面目冷淡,并不留意,只道:“佛门中人,不必为难,教他各自去罢。”竟然就此轻轻放过,教他走了。宝钗等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去,都望着背影点头叹息。
湘云却又另起一番心思,暗想跟出去也罢,留下来也好,横竖都是寄人篱下,且自己又和邢岫烟不同,他原是薛家未过门的媳妇,又有老子娘住在外边,自己虽与宝钗要好,毕竟不是他家的人,与其仓皇出去,倒一动不如一静的,倘使叔叔婶婶来找,也容易联络。便说情愿留下,同贾母等一处。宝钗也不深劝,反是薛姨妈拉着垂了几滴泪,说“我这一出去,必定立时写信与你叔叔,叫他们派车来接你”。
及出来,才知道自己家门前也拥着许多官差,不禁大吃一惊,忙拦住一个差役道:“我们只是借住在此,除房子是贾家的,一总衣食都是我们薛家自己带来的,如何也一同抄了?”那番役道:“管你什么薛家、贾家,皇上下旨抄检宁荣二府,咱们不听么?皇旨明明白白:凡府内财物一概封存,你既然住在贾府里,自然要抄。凭你天大冤屈,且到金銮殿上喊冤去,咱们听旨办事,却不管查案的。”
薛姨妈还要再说,另一个差官模样的人走来说:“原来你是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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