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十三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一节,邢夫人教训迎春时,有一段对话,是全书惟一一次涉及到迎春的出身:
邢夫人见他这般,因冷笑道:“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日,百事周到,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但凡是我身上吊下来的,又有一话说──只好凭他们罢了。况且你又不是我养的。你虽然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也该彼此瞻顾些,也免别人笑话。我想天下的事也难较定,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如今你娘死了,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他一半!谁知竟不然,这可不是异事。倒是我一生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议论为高。”
这里明明白白写出迎春乃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也就是戚序本所言“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同探春“出身一样”。
然而探春之母赵姨娘虽不堪,王夫人却肯疼惜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宝玉更对她视若亲妹,她又擅机变、肯巴结,因而在贾府里很吃得开,还一度坐上管家之位;迎春却错在出生于不得贾母欢心的长子贾赦房中,自小死了亲娘,嫡母邢夫人又是这么一个贪财薄情之人,同父异母的哥哥贾琏又全无体恤顾惜之心,嫂子王熙凤更是不关痛痒,也就难怪她的生命中那般缺乏温情、没有安全感了。
值得注意的是,邢夫人自称一生无儿无女,可见非但迎春不是她的女儿,就连贾琏也非她亲生之子。而从贾琏与凤姐的谈吐作派来看,贾琏怎么都不可能是庶出,所以惟一的可能性就是:贾赦原配正室也就是贾琏之母早亡,邢夫人乃为续弦。也正因如此,管家大权才会落到了二房里贾政之妻王夫人手上,这也正是邢夫人醋妒怀恨的因由。当然这些曲折,都是隐在正面描写后面的家事情由,却可以由蛛丝马迹合理推出。
不过最有可能的,还是作者最初写迎春这个人时,不及用心,只为了“原应叹息”四字而顺手起名,后来随着情节发展,又借邢夫人之口说她是“大老爷跟前的人养的”,把她派成妾侍之女了。而各本歧误也由此而生,不及统一。
真是不能不为迎春难过——连她在书中第一次露名的身世都出错,她这个人的一生,又怎能不满盘皆输呢?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七十三回末探春等来至迎春房中的一段表现。
探春隔窗听见仆婢吵闹,已经心知肚明个中原委,进房后却偏偏以退为进,捏着话柄儿问道:“谁和奴才要钱来着?难道姐姐和奴才要钱了不成?难道姐姐不是和我们一样有月钱的,一样有用度不成?”
这就直接切中关键,抓住重点,先派了王住儿媳妇一个罪名;待到住儿媳妇百般辩解,又不敢往凤姐处自首,探春一边笑着安慰:“我不听见便罢,既听见,少不得替你们分解分解。”一边早使眼色命侍书请了平儿来。
要说这探春和迎春是姐妹,性情为人手段口才却相差天壤之别;即便是手下的丫鬟,也是高低立现,侍书对探春的一颦一动心领神会,每每能给予完美配合,司棋却只会给迎春打脸,不是大闹厨房就是山洞偷情,真是越发让人感慨。
且说探春正在审问王住儿媳妇,平儿进来,宝琴拍手笑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
这时候众人本来非常紧张,宝琴心无芥蒂,天真烂漫,却只知道拍手玩笑;而黛玉也跟着她卖弄小聪明,凑趣说:“这倒不是道家玄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chù_nǚ,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
两人只顾说笑,宝钗赶紧使眼色,命她二人噤声。因为探春这时候正在立威行权,替迎春伸张做主,不可取笑,在下人面前失了体统。此处宝琴的性格鲜明再现,虽然活泼机智,看人看事却不及黛玉深入,审时度势更不如宝钗深沉。
短短几十个字,探春、迎春、宝琴、黛玉、宝钗,五个人的性情城府分明立现。迎春是一惯的懦弱无为,探春是一惯的精明强悍,但永远忘不了自己的庶出身份,时时刻刻提着“主子”“奴才”的身份说话,虽然霸气却无自信,宝琴是天真烂漫无心机,黛玉是冰雪聪明无城府。惟有宝钗却是真正的识大体,有分寸,既能心中有数,又能处之泰然。相比之下,黛玉和宝琴,终究只是小孩儿心性罢了。
曹雪芹写人至此,可谓极矣!
晴雯的自陷
前面多次说过,红楼里的悲剧除了不可抗的外因大环境之外,内因多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晴雯之死,亦不例外。
第七十三回中,因宝玉担心贾政问书,连夜用功,却理了这个愁那个,焦躁非常。恰好芳官从后门跑进来说:“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众人查了一回,遍无所获,都说她看错了。晴雯因见宝玉烦恼,正要想个主意让他脱身,便命他趁机装病,“只说唬着了”。遂传起上夜人等,打着灯笼各处搜寻,吵嚷得无人不知,又故意的小题大做,喝令上夜的说:“别放狗屁!你们查的不严,
喜欢西岭雪一回一回解红楼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