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湛注意到这一点,他心里欢喜,像是吃了蜜糖一般地甜。
他忙道,“这里安全地紧,不会有人来扰,你安心睡吧。”
颜筝便轻轻将门合上,然后铺开被褥,倒头就睡。
元湛见屋子里没有动静了,这才离开,重新回到段青衣的屋子,见他仍旧在桌案上鼓捣草药,不由问道,“先生这么晚还不歇?”
折腾了一宿,此时已经过了寅时,东方的天际隐隐露出白光,再过不久,天色就该晃开。
段青衣笑着说道,“我在制给穆昭的解药。”
他解释道,“王爷虽然派了人去皇城,但帝宫不是说进就能进去的,况且,咱们对穆昭体内中的寒毒不甚了解,就似无头脑的苍蝇那般,就算得幸入了帝宫,不经过一番排查,恐怕也不能轻易知晓解毒的方子藏在哪儿。”
永帝的耳目时刻注视着北地,出北府虽然不难,潜入皇城也称得上容易,但帝宫禁卫森严,哪里是那样容易就闯进去的地方?就算闯了进去,帝宫上百座宫殿,近千间屋宇,谁知道永帝会将解读的方子藏在哪里?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解方。
哪怕无功而返,顺利而回,这一来一去,也要消磨掉不少时间,如今虽然是盛夏,但北地的冬寒来得早,十月末时就已经天寒地冻了,穆昭身上的毒若是不祛除,恐怕要遭大罪。
段青衣抬了抬手上药舀,“老夫想着,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所以我打算自己来,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将穆昭治好。前日灵感突至,我想到个方子,虽不能彻底解了穆昭体内的寒毒,但好赖也能压制下去,为他多争取一些时间。”
攸关性命,他必须要尽力而为。
元湛微微怔住,摇曳的烛影下,映出段青衣憔悴的脸庞,看他两鬓的胡子拉碴,眼中布满血丝,想来是长久不曾入眠过了,他方才一心记挂在颜筝身上,相隔咫尺,竟不曾注意到。
他心里不觉愧疚,又有些酸涩,但想了半日,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半天只憋出一句,“先生圣手,本该扬名天下,但却为了我,屈居一隅,不为世人所知,此等恩德,湛该何以为报?”
当年段青衣是太医院首座的高徒,在医术上有着极深的造诣,本该有着大好前程,成为夏朝当世的名医。
永帝为夺帝位弑父,后来为了堵住天下攸攸众口,没有将他和元祁铲草除根,元祁被永帝寻了个理由罚去守皇陵,而他则被发便贬至北地,当世整个北藩都是永帝安插的耳目,上至各城令尹,下至韩王府的奴婢管事,没有一个是他的贴心人。
是段青衣隐姓埋名,和效忠先帝的死士一起混进了韩王府,贴身随伺他左右,教他习文练武,教他谋略兵法,替他肃清敌奸,替他联络旧部,韩王府乃至整个北地,能有如今这密不可破的城池,里面有段青衣不可或缺的一份功劳。
但等他长成,有了足够的决断能力之后,段青衣又急流勇退,不肯再在人前,只甘心隐居在这座清静小院内,替他收容救治重病患,做他永远的后盾。
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
段青衣却撸着胡须哈哈笑道,“有些人追随王爷是为了先帝恩泽,举事乃是为了勤王,拨乱反正,令乱臣贼子得而诛之。有些人追随王爷是为了封侯拜相,从龙之功,光耀门庭,得个封妻荫子。有些人则是仰慕王爷英明,期待夏朝天下能得明主,令百姓真正地得到安居乐业。”
他一顿,“而老夫愿意隐姓埋名跟在王爷身侧,既不为先帝,也不为功勋,只是因为一个承诺。”
清明透亮的目光隐约乱了一瞬,但转瞬即逝,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他接着说道,“当年我答应过你母后,这一生都会照顾你效忠你辅佐你,段某平生最重信诺,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不死不休。”
段青衣脸上重又展露笑颜,状似轻松地说道,“扬名天下和匿世隐居,其实又有什么分别?临到老时,不过都是一坯黄土,老夫倒是觉得,声名太盛反而是种负累,远不如我这样轻松自在。”
他笑得更欢,“所以王爷不必觉得欠我什么,人这一生还有什么事能比实现自己的承诺更值得骄傲的事?”
元湛低声唤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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