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里毕竟是靠近敌境的地带,假如他和烛龙在此地悠然相谈,而此时恰好魏军有接应部队赶来的话,那局势可就会完全逆转。
“如果孝和你担心会有魏人的接应部队,那么我们不妨往回走一走,找一个你可以放心无虞的地方。”
烛龙看穿了荀诩的心思,抢先说道。
荀诩的表情有些尴尬,不知不觉间烛龙在谈话上占据了主导,这让他处处受制。
他不由自主地抓了抓头,突然想起来这不够严肃,于是连忙把右手放下,用冰冷掩盖自己的窘态:“我自然会选择适合地点,这一点不需要你提醒。”
烛龙没再说话,仅仅露出一个荀诩熟悉的笑容。
这多少让荀诩有些感伤。
于是他把身子转过去,以免被其他人看到自己面部表情的微妙震颤。
这支小分队随即在荀诩的催促下踏上了来时之路,队伍离开时比抵达时多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用藤皮绳捆缚住四肢,分别被一名骑手押在坐骑上动弹不得;在他们四面还各有四名护卫骑兵,封锁了全部可能的逃跑路线。
一路上荀诩远远地观察着那两名俘虏,两个人都保持着平静,只不过其中一个是丧失一切后的极度颓丧,而另外一个则是无可捉摸的神秘安详。
这支队伍沿着原来的路走了大约一个半时辰,来到了一片茂密的巴山松林边缘。
这里有一处溪水汇聚成的深塘,正好可以作为人马补充水源的落脚点。
钟泽命令先把两名俘虏绑在树上,派了专人看守,然后喝令解散。
疲惫的士兵们一听到命令,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他们高兴地解下前襟,跪在池塘边用双手捧水痛饮,马匹也俯下身子去大口大口地舔食,一时间林中热闹非凡。
荀诩用羊皮囊装满清水,走到李平面前,把囊口对准了他的嘴:“李都护,请喝一口水吧。”
李平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张开嘴“咕咚咕咚”痛饮一番。
他喝的太快了,以至于一条水线顺着下巴流到了胸前,把华美的锦衣濡湿。
“很抱歉这里没办法煮茶,委屈都护的口味了。”
听到荀诩这么说,李平呵呵一声苦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残留的水迹。
这位中都护自从被捕以来,还没有说过话。
荀诩收起皮囊,从李平身旁离开,来到了烛龙跟前。
“要喝吗?”
“作为恳谈前的润喉是必要的,谢谢了。”
烛龙居然还有心情打趣,并喝了一大口水。
“恳谈么?
我更喜欢称之为‘一个叛徒最后徒劳的辩解’。”
荀诩丢下这句话,转身叫来几名士兵解下烛龙,把他带到树林深处的某一棵松树旁,将其重新捆好。
这里距离池塘约有二三十步,中间隔着一块屏风般的青条大石与几蔟绿竹林,十分荫凉幽静,偶尔还会有散发着松树清香的山风吹过。
荀诩见烛龙已经绑定,挥手让士兵们分散到附近巡逻--无论谈话内容是什么,他都不希望旁听的人太多,这是情报人员的天性。
士兵们顺从地离开了,很快现在这里只剩下荀诩和烛龙两个人。
荀诩搬起一块平整的石头放在烛龙对面,掀起衣袍坐下,直直盯视住烛龙的眼睛。
“为你自己辩护吧,然后我来裁决。”
烛龙的表情一下子变的坦然,他毫不避开荀诩的目光,从容说道:“孝和,如果抛开细节不谈的话,结论其实很简单,我从未真正背叛过大汉。”
“哦……”荀诩笑了笑,“这就是你要向我说的话?
你知道的,我们靖安司只关心细节,这很重要。”
烛龙点了点头:“这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厘清事实总是得花上点时间。”
“我不知道你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恕我看不出任何对你有利的东西。”
荀诩不动声色地说。
“有时候事情并不象表面看起来那样。”
“这就要看你如何解释了。”
荀诩不容烛龙出声,立刻接着说道:“建兴七年的弩机图纸失窃事件,你是否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这我不否认。”
“二月二十六日,糜冲第一次与你会面,你向他提供了南郑的防务构成与图纸存放位置,并交换了初步的行动计划;而在三月一日,你利用自己的关系秘密制造了两套开锁用器具,并派于程运送其中一套给糜冲--于程失败之后,你在三月二日又亲自冒险把另外一套备用的交到糜冲手里,授意他去军器诸坊总务偷窃;三月五日,你设法迟滞了我们对辽阳县的搜捕,并和糜冲确定了调虎离山的计策;三月六日,在黄预等人和我们前往褒秦道的时候,你故意调开军技司的卫兵,让糜冲得手;同一天晚上,你又亲手杀死糜冲,并把图纸按照预定渠道送去魏国……”
荀诩一口气说了下去,这些细节一半是来自于黄预和其他五斗米教徒的供词,另外一半则是他自己的推断。
三年来他一直时时思考着那一次的失败,所以对这些数据与细节可以说是烂熟于胸。
“对于以上指控,你是否承认呢?”
荀诩逼问。
出乎他的意料,烛龙立刻毫不犹豫--在荀诩看来甚至有些得意--地回答:“不错,你的推测虽不够严谨,但与事实基本一致。”
“既然你承认,那么好吧,那么请问哪一件事能够证明你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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