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那日,甫京宁王府门前来了个一身黑衣的女子。女子身下策了一匹纯种半血马,整个人看上去风尘仆仆。
能不风尘仆仆吗?北国的大雪耽搁了那封信,以至当她看见狂药的提醒时,已是除夕夜了,即便当晚动身也急匆匆得很。她这是好不容易才如期赶到的,一路上还跑死了一匹马。
三年前南回皇宫里,是她主动邀狂药约的这一战,不论如何,她不可失信于人,且狂药对她也有还不清的大恩。
虽然……他约战的地点,实在意图明显得很。
果然还是喻家人。
江凭阑望着宁王府的大门出了很久的神。
她在这里住了不到两个年头,可离开的日子却足足有四年还多,再看见那扇门时竟有了近乡情怯之感。门里门外,过往每一幕都在她脑中,过目不忘之能,叫她永远不可能忘得掉想忘的东西。
或者,她也没有想忘。
她驻足太久,久到过往的行人都向这里投来异样的目光才忽地意识到不妥,抬步向前走去,叩开了王府的大门。
王府应是空了很久了,自从皇甫弋南登基后,这里再无人居住。只是叫她有些意外的是,这门却根本没有上锁,像就在等着谁回来似的。
她跨进府门,又是一阵停顿。
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道门槛。那一年冬至,皇甫弋南在这里目送她出门。那一日傍晚,他笼着乌黑的大氅,静默地立在石阶上,一直看着她,一直一直看着她。
她却毫不知晓前路,只当他吃错了药,还赶他回去。
现在想来,当日种种实在有太多预兆,只是彼时的她一点也没猜到。
皇甫弋南,他实在瞒她瞒得太好。
她颤动着眼睫继续往里走,来到了前院。藏在身体里许久不曾复苏的异能忽被翻覆涌动的心潮唤醒,叫她看见了当年。
她看见自己垂眼立在雪地里,松开了手中的枪,缓缓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妾身谋害喻妃娘娘,人赃俱获,罪该至死,任凭殿下处置。”
回答她的,是皇甫弋南慢慢抬起的左手,和那只手打出的一个手势。
然后她看见自己闭上了眼。
她闭上了眼,所以她没能发现,其实那个时候,皇甫弋南举起的手僵硬而颤抖,眼光里甚至有极尽复杂的情愫在涌动。如他这般坚毅果决的人,竟也会因为不忍心看见什么,而近乎费力地偏过头。
如果当年她没有闭上眼睛,是不是就能早早洞察真相,洞察他的谎言了?
不,还是不会的。他亦会伪装得更尽善尽美。
她继续往里走去,入眼是一片空阔的湖。碧波间小小一点八角亭,亭盖上薄薄的积雪似乎留了很久都无人清扫。
眼前分明是酷寒的冬景,她却透过那层薄雪看见了另一幅光景。
那一年三月湖心,长长窄桥,旖旎春意,天光水色一双人尽收湖底,粼粼倒影里,有人笑道:“皇甫弋南如今二十一,只有王妃一人,哪怕活到三十一,四十一,还是只有王妃一人。”
彼时她问他,“哪怕”是什么意思。
他巧妙敷衍,轻松带过。
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到三十一,他又骗了她。
江凭阑淡漠地眨眨眼,离开了那里,穿过回廊走进卧房。卧房里仍是那一面硕大的琉璃墙,一桌一椅都未曾有过变动,也没有蒙上灰尘。桌案上还放着她离开当日来不及收起的兵书,甚至连摊开的书页都一模一样。
像她从未离开过似的。
她忍住眼眶里一阵一阵涌起的湿热,转身又走去那间叫她吃了无数回闭门羹的书房。房门没有上锁,她的手推在门框上,只是一触之后却又移开,转头爬了窗。
一如当年那许多次。
她自然比当年更身轻如燕,可落地之时却被扑鼻而来的极其浓郁的药香气滞了脚步。
房子空了这么久,这些气味仍没有散去,她不知道,这些年他究竟给自己灌了多少汤药,才勉强支撑到现在。
她立在书房中央,睁大眼看着来来往往一幕一幕。看她离开之后,他是如何每日翻着从南回来的密报,如何时时替她与大乾筹谋安排,如何一天更比一天孱弱,一天更比一天不堪支撑。
她看见他提笔写字,走近瞧了才发现是当年那封惊动三国的休书。他写得那般不易,每落一笔都要停下来喘息,好几次咳得字都歪了,只好撕了纸又重来一次。
他写了整整一夜,写完最后一笔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来。
江凭阑忽然一个踉跄扑到桌案边。
他才二十七,他如今才不过二十七啊。她终于无法隐忍,跪伏在那里泣不成声。
……
日薄西山的时候,江凭阑走出书房,向远处闪着熠熠金光的皇甫宫望了很久后向着后门走去。只是刚要跨步离开,眼角余光却忽然触及到什么,叫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她回过身,看见三座墓碑。一座是阿六的,一座是十七的,还有一座是猴子的。
他竟连这些也替她做好。
他没法将墓碑建在别处可能惹人眼的地方,便只好就地处置,或许也是盼着有朝一日,她会回来祭奠他们。
她复又回去,在三座墓碑前分别磕了三个头,未等抬眼便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常年养成的戒备习惯让她下意识觉得有敌,她扭过头,与此同时备好了掌风。
却见来人“扑通”一下跪在了她的跟前。
江凭阑倒是没料到来人身份,却着实觉得头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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