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地接着道:“你叫别人知道人生短促,难免一死,却不知道死也有很多种。”
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如泰山的,这道理钟大师又何尝不懂。
傅红雪道:“一个人既然生下来,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安心。”
一个人活着若不能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又怎么能死得安心?
生命的意义,本就在继续不断奋斗,只要你懂得这一点,你的生命就不会没有意义。人生的悲苦,本就是有待于人类自己去克服的。
“可是我活着已只有耻辱。”
“那么你就该想法子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去洗清你的耻辱,否则你就算死了,也同样是种耻辱。”
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经不起打击的懦夫,才会用死来作解脱。
“我在这把刀上付出的,绝不比你少,可是我并没有得到你所拥有过的那种安慰和荣耀,我所得到的只有仇视和轻蔑,在别人眼中看来,你是琴中之圣,我却只不过是个刽子手。”
“但你却还是要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我就一定活下去,别人愈想要我死,我就愈想活下去。”傅红雪道,“活着并不是耻辱,死才是!”
他苍白的脸上发着光,看来更庄严,更高贵。一种几乎已接近神的高贵。
他已不再是那满身血污、穷愁潦倒的刽子手。他已找到了生命的真谛,从别人无法忍受的苦难和打击中找出来的!因为别人给他的打击愈大,他反抗的力量也就愈大。这种反抗的力量,竟使得他终于挣脱了他自己造成的樊笼。这一点当然是公子羽绝对想不到的!
钟大师也想不到。可是他看着傅红雪的时候,眼色中已不再有惊讶愤怒,只有尊敬。
——高贵独立的人格,本就和高尚独特的艺术同样应该受人尊敬。
他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也想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来洗清自己的耻辱?”
傅红雪道:“我正在尽力去做。”
钟大师道:“除了杀人外,你还做了些什么事?”
傅红雪道:“我至少已证明给他看,我并没有屈服,也没有被他击倒。”
钟大师道:“他是什么人?”
傅红雪道:“公子羽。”
钟大师长长吐出口气:“一个人能有那样的琴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傅红雪道:“他是的。”
钟大师道:“但你却想杀了他?”
傅红雪道:“是。”
钟大师道:“杀人也是件有意义的事?”
傅红雪道:“如果这个人活着,别人就得受苦,受暴力欺凌,那么我杀了他就是件有意义的事。”
钟大师道:“你为什么还没有去做这件事?”
傅红雪道:“因为我找不到他。”
钟大师道:“他既然是个了不起的人,必定享有大名,你怎么会找不到?”
傅红雪道:“因为他虽然名满天下,却很少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
——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一个人名气愈大,能见到他的人反而愈少。
这一点钟大师总应该懂的,他自己也名满天下,能见到他的人也很少。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傅红雪也不想再说什么,该说的话,都已说尽了。
傅红雪站起来:“我只想让你知道,这里虽然是个好地方,却不是我们应该久留之处。”
所以外面虽然还是一片黑暗,他也不愿再停留。只要心地光明,又何惧黑暗?他慢慢地走出去,走路的样子虽然还是那么笨拙奇特,腰杆却是挺得笔直的。
钟大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等一等。”
傅红雪停下。
钟大师道:“你真的想找公子羽?”
傅红雪点点头。
钟大师道:“那么,你就该留在这里,我走。”
傅红雪动容道:“为什么?你知道他会到这里来?”
钟大师不回答,却抢先走了出去。
傅红雪道:“你怎么会知道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钟大师忽然回头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他的笑容奇怪而神秘,他的人忽然就已消失在夜色中,与黑暗融为一体。
只听他声音从远处传来:“只要你耐心在这里等,一定会找到他的。”
02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难道他并不是真的钟大师?难道他才是俞琴?否则他怎么知道公子羽的行迹消息?
傅红雪不能确定。他也没有见过钟大师的真面目,更没有见过俞琴。
公子羽是不是真的会到这里来?他也不能确定,却已决定留下来,这是他唯一的线索,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放弃。
夜更深了,空山里听不见任何声音。绝对没有声音就是种可怕的声音,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反而很难睡着。
傅红雪已睡下。睡下并不是睡着。小屋里没有燃灯,除了一张琴、一张几、一张榻外,屋里什么都没有。他饥饿而疲倦,他很想睡,这些年来,失眠的痛苦一直在折磨着他,能安安适适地睡一觉,对他来说已是奢求。为什么如此静?为什么连风声都没有?他只有自己咳嗽几声,几乎忍不住想自言自语,自己跟自己说几句话。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铮”一响。
这是琴声!琴就在榻前的几上,除了他之外,屋里却没有别的人。
没有人拨动琴弦,琴弦怎么会响?
傅红雪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背脊上升起,忍不住翻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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