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次日,秋昙便请翠袖她给秦煜带话,让他休沐那日巳时二刻到芙蓉斋对面的“朱记茶坊”相见。
秦煜得到这消息,喜得一夜没睡,接下来三日更是度日如年,好容易等到休沐,一大早便起了,在房里踱了一个时辰的步子天才大亮,而后便洗漱整衣,用早饭,然而早饭用罢也也才辰时一刻,他想立刻便出发前往茶坊,又怕去得太早,显得他多急切想见她似的,便只好在书房消磨时间。
只是,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不多时张嬷嬷过来,说秀眉求见。
自从秋昙回京后,秦煜便没再同那十二房小妾接近,她们各个如狼似虎想他想得紧,秦煜却只觉厌烦,道:“嬷嬷你从库房里拿些东西赏她们吧,赏什么您看着办。”
张嬷嬷诶了声,心觉秦煜近来真是奇怪,退婚后索性连姑娘都不沾了。
终于等到巳时,秦煜动身,坐马车掐着点到了“朱记茶馆”。
因生得俊,气势又足,一进门他便吸引了连掌柜和跑堂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接着伙计过来问他可是秦公子,他应是,那伙计便领他上了二楼。
今儿的茶楼,秋昙包场了,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还在楼道里,秦煜便听见琴声,激扬慷慨,浩然大气,正是嵇康的《广陵散》,秦煜略疑惑,茶馆中确有弹曲助兴的,然而多奏江南小调,弹《广陵散》的不多,渐渐那琴音愈来愈近,小二引他到一雅间门前,秦煜推开门,却见秋昙在拨弦奏曲。
他愣住了。
一串乱音扫过,琴音收束,秋昙才抬起头问:“怎么样?”
秦煜自然不会说她有几个调弹错了,他阖上门,缓步走向她,“很好,没想到你竟学会了弹琴。”
秋昙示意她在矮塌上坐,而后摆弄起竹案上的茶具,有模有样地烹起茶来,最后将煮的第二道茶端起递给了他,道:“这六年我还是有些长进的,不仅弹琴、烹茶、插花,连作诗也回了呢,”说着便笑起来。
秦煜接过紫砂茶杯,抿了一口她烹的君山毛尖,入口香醇,历久回甘,确实下了功夫。
“你为何学这些,”秦煜问。
秋昙洗杯的手一顿,抬眼微笑着道:“你知道么?曾经我还在府里的时候,有人说我不会插花,不像大家闺秀,配不上你;后头老太太带我去外头应酬,那些小姐们弹琴作诗无一不通,我什么也不会,只好一个人待着;连吃鱼三样吃得错了顺序,也有人说我是没见过世面的贫家小姐,”说到这儿,秋昙禁不住哽咽,那些事埋在她心里,太深太深了,她不敢想,但从来没忘,“他们都说我配不上你。”
秦煜诧异地望着她,他从来不知道这些事,不知道她受过这些委屈。
“你……你不必理会她们的,你不必弹琴烹茶,不必插花作诗,我……”他垂下眼帘,抿了口茶,后头的话不敢再说了。
其实他想说,你不必做什么大家闺秀,你只要站在那里,我便会爱你,可这话,他有什么立场说出口呢?
“你当初执意要走,便是为这个吧?”他抬起微红的眼,薄唇颤抖着。
“你知道么?”秋昙的眼泪下来了,想起曾经隐忍的岁月,她哽咽着道:“与平南侯府的二公子并肩,是我的执念,不仅学那些大家闺秀的东西,还开裁缝铺赚钱,一步步走过来,就是因着这份不甘心,不然我在苏州开几个铺子,自由,温饱不就够了么,为何要把生意做大呢?”
秦煜眼中盈着泪,目光死死锁住秋昙,眼中有欣慰的笑意,又有无尽的遗憾。
“不过后来不是了,后来我没甚执念,就只是不想被人压着,可走到哪儿都有人压着,连在京城开几个铺子也是,想做皇商,给宫里织丝绸,也还有黄公公压着,有你压着,你别使绊子了,成全我好不好,看在当年情谊的份上,放我一马?”秋昙含笑说着,眼泪却成串往下掉。
秦煜已然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一个老爷们儿在姑娘面前掉眼泪,难看,他猝然起身,背着手踱到窗棂下,望着外头阴阴的天,眼泪唰的往下掉。
那些记忆,在脑海里翻滚着,掀起巨浪,最后化作眼泪流出来,止也止不住。
不知道望了多久的天,他才终于清了清嗓子道:“不成,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有什么难事,告诉我,我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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