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施主,死生有命,还是节哀顺变为宜。”
我点点头,手里摸索着禅房中的小竹桌,轻轻地叹道:“说来也是如此。现在这年月,动不动一天内几十万人便没了命,也是应该把生死看开了。”
“可是我这心里,哎,总是念着说不准我与林小姐分手之时能把她留下,也许那日抗儿生病也是征兆,他们不该硬是出海。或是他们带了我那盐晶,便会有菩萨的保佑,也不至遭此大难。”
“这些天我就是在怪自己,做梦都是那日送别若颖,总是想着她答应了我留下来,便自惊醒。要说,我想为她做法事也是为了这一节。”
老方丈看着窗外,喃喃道:“李施主,老衲本不该这样劝人,但自小看你长大,知道你的性情。这梦怕是难解。等得时局稳了些,你不如去那海上看看、问问,也再祭拜祭拜,或许这缘便能解了。”
“那我这几天便去?”
老方丈摇摇头,按住我的手:“不可啊,李施主,你现在心中正是纷乱,去了也无益。总是先让这情沉一沉,静一静。再者,你也不可为了一个缘而扰了其他。”
我最终了却那桩心愿却是三十年后。七十九岁了,才得着解缘的机遇。那时又能四处走动了,就去了舟山。访得几日,竟在白节山岛上找到了当年搭救抗儿的渔家。虽是三十年过去了,四九年除夕那一幕他仍记得真切。只是渔家自己操着当地的乡音,全然听不明白,只得请队里的会计来做翻译。
“大年夜天还没亮,村里人便看着海面上漂着都是木板,衣服,还有死尸。我们这地方是常见这情形的,就知道是有船出事了。”
“我驾了船,往海上去,一路上遇见四五具尸首。穿的都不错。我们那会儿都迷信,不愿意把死人捞上船,就轮着下海翻,那兜里不是金条就是银元和洋表,应该都是些富人。那年头大家也没那么高的觉悟,除了救人,也想着能发笔财,便顺着那尸首漂的方向寻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划出去两三里,远远看见一只大箱子,随着浪漂着,上面黑乎乎看不清什么,可划近了能听着小孩儿的哭声。”
“划到近前,看见箱子里坐着一个小孩。小孩有个四五岁吧,身上裹得厚厚的,小脸冻得红了,但看着没什么大事儿。小孩子身边,趴在箱盖上,是个女的,身上就是件棉袍,下半身泡在水里,一动不动的,像是死了。”
“小孩子可能是被吓着了,怎么朝他喊也不搭话,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揪上船。我们看那女的,必是死了,身上也不像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想把她留那儿算了。”
“可是刚要往前走,小孩儿就哇哇地哭,喊着要妈。唉,看着也真是惨。我们几个一合计,钱也捞了不少了,怕是比着往日几年打渔的营生都多,干脆便把那女的也捞起来,好歹埋了让她入土为安,也算是积德。”
“捞起来一看,唉,真是叫人难受。那女的长得还挺标志,头发烫了,只是在水里冻得脸和手脚都青了,但身子还没硬。”
“开始我们都没注意,也不知是谁,突然说这女的好像还有气儿,把我吓了一跳。拿手一搭脉,还真是,就是特别的轻,特别的慢,似有似无的,还真是没死。”
“我们这些打渔的,也知道人在水里冻着,有个几个钟点,虽是没有立马死的,也难救了。没有别的法儿,只能赶紧上岸,烧火,灌热汤,兴许还有救。”
“折腾了半晌,她到底是睁了眼,可手脚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就那么躺着。她看着自己儿子,不一会儿眼里就淌泪。我们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她好像能明白,就是说不出话。冻着的人都是这样,舌头都冻硬了。”
“到了下午,她看着看着就不行了。脉是越来越弱,眼也睁不开了,就是听着小孩儿哭的时候眼皮动动,像是能听见。就这么着,天黑前断气的。”
“这女的身上没带什么钱。好像有个胸针还是首饰,也不值钱,就给小孩带上了。我们几个兄弟看着她可怜,就从捞起来的钱里分了一点儿,给她打了口棺材,好好地收殓了。大年初二我们把她背上山,就在灯塔边上埋了。后来,政府派人来找了,说是去台湾的船沉的。我们就想着,埋在那儿,还能看着台湾那边,也是个念想。”
时隔三十年,原本年轻的渔夫如今脸上和身上也都显出了岁月的痕迹。怕是因为常出海,被风浪吹打,被日光照射,他的脸是紫铜色的,上面錾着从细到粗无数的皱纹。
毕竟都是上了岁数的人,虽然言语不通,他看着我仍是格外的亲近。他对会计说若是我愿意,就陪我上山去,去看看若颖。那地方很荒,但是就是因为荒,景色却也是极好的,可以一直看到海面上另外几个小岛。
山路并不陡峭,朝外海的一面是个慢坡,满长着绿草。走到那山坡脚下,我却没了勇气再往上走。并非是担心自己的身子,而是怕真的上去了,万一觉着不对,觉着若颖不在那儿,说不准就下不来了。
渔家三十年前的记忆,再经了一道翻译,究竟还有几分可信,我已无从查找。在那茫茫海上,一个五岁不到的孩子竟能生还,该是个只有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奇迹。
可抗儿毕竟是活下来了,我也宁可相信渔家讲的就是若颖和抗儿的故事,宁可相信在生命消逝前的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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