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看守也跟着她进了来,待她坐下,便从身边拿出了戒具。此时我才明白,这桌椅是铸铁的,便是要把被带到这里的犯人用戒具锁住。右腿上镣的时候倒也罢了,可轮到左腿,看守问也不问,硬是把她的腿扳弯,紧贴着椅子腿铐住。那一下白莎眉头蹙起,身子也是一阵颤动,可却没有出一声。
觉着满意之后,两个看守退了出去,把门从外面反手关了上。这屋里,若是传言不错,怕是我们说的,都会有人听着。因为想着这些,却是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双手紧紧地握着白莎,怕再让她离去。
“舅舅,你还好吧?”白莎只问了这一句便也低下头。
这一问在她或许只是久别重逢的礼数,可在我,却真是最后一根稻草。一时间这一年多的全部悲欢离合,国运跌宕,无不涌上心头。
“咱们这辈人怎么这么苦啊!”只这一句,我便哽咽地再说不出话,任由泪水淌下。
白莎起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握住我的手。心中稍稍平复时,便觉着她的手有些异样,仔细看过去,满是伤痕,几个指节肿胀,便如老年人患了风湿一般。看到这里,我又是一阵心痛,慌忙地把手抽出,生怕让她疼着。
“已经没事了,”白莎微笑地说道。她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刚进来的时候,隔几天就上刑,手上、腿上的伤都是那时候留下的。后来他们眼看打不赢,又要装出和谈的架势,就给政治犯改善待遇。不用刑了,吃的也好了些。手上的伤倒是不大碍事,就是腿,可能是骨头没长好,多少要落下病根了。”
她说得越是平静,我心里便越是难过。白莎不过才三十岁出头,若是能出去,此后余生几十年便要受此苦难的煎熬。我虽然心里不断想着此行的目的,却总是无从开口,倒是白莎点破了此中的难处。
“舅舅,他们是让你来当说客的吧。”
我点点头,却仍是张不开口,哪怕是抬起头去看看她,也是做不到,只怕直对她炽热的目光。
“白莎,你别怪舅舅。我只是想见见你。其实我知道你也不会听我,不过,我……,”顿了顿,强忍下心中的惨痛,终是把话说了出来:“我怎么也得见上你一面。”
“谢谢你能来,舅舅。”白莎尽量让声音中多些欢快,“好久没和你说话了,见着了真高兴。”
此时我如果闭上眼睛,或许有种回到以往的错觉,眼前的仍是十几年,乃至三十年前的白莎。或许是这错觉让我心中鼓起勇气,也或许是记起了那早墙上颤动的光亮。
“白莎,听一次舅舅劝,好不好?回去吧!白伊信上说伊莎白小姐身体愈发的不好,又常为你担心。她虽是没有这么说,但我想她终归还是希望能再见着你。”
“再说,再说即便你只想着中国的事,你还年轻,出来了,就能做事。现在也只不过是几个星期,三五个月的事了。他们不会放过你们,万一……万一困兽犹斗,孤注一掷,那不都没有了。把自己留下来,白莎,留下来吧。”
外面天光已逝,屋里没有开灯,自是清冷晦暗。怕是因着我受过伤后视力有损,暗处看东西反而是一片光亮,白莎的五官和面容便也融入了那片柔光之中。
眼睛看不清了,眼神自然会游散。白莎想必是看了出来,看出了我此时迷惘,便又握住了我的手,犹如引导黑暗中的盲人。
“舅舅,你别难过。我们虽然是在这里面,可却没有人是想着在等死。你知道吗,这里面的年轻人都在学习。小竺默写了《新民主主义论》的纲要。我们有位同志原来在西南联大学物理,便给大家编了一本科学入门。大家还让我帮着补习英文。”
“大家在一起,有着同样的信仰,等着胜利的到来,我们不但没有恐惧,反而是觉着爱、觉着幸福,最大的幸福。你说的也不错,这个看守所,你也看见了,一把火烧了,或是扔个炸弹,或是机枪扫射,几百人就没了。可那又怎么样,我们还是幸福的人。”
“舅舅,你可能不知道,那些个告密的叛徒,那才叫可悲。他们出卖了自己的信仰,出卖了自己的同志,便如犹大一般,虽是得了些好处,却永无宁日。有几个实在受不了了,就不再合作了,也被关了进来,怕是只求良心上得着几分宽恕。”
“可是白莎,你听我说,”我焦急地打断她道,握紧了她的双手,生怕在愈加混沌的光暗中永远失去她。“我托了张表老,伊莎白小姐又在美国帮着营救。他们答应了,用不着做那些事,连悔过书都不用写,就登个启示,说你原非共产党,就行了。这样你怎么着也说不上是叛徒。”
白莎轻轻地把我的手放在桌上。那或许是下意识,或许是饱含深意。无论是否,我却是觉着在那一刻,自己将永失于黑暗之中。
“你还记着吗,”白莎的声音渐为肃重,“白牧师从小教给我们,对上帝的信仰和誓言是绝来不得半点虚假的。即便是半句假话,也是罪。我们坚持到最后,便会是永远的幸福,永远的生命。现在要是放弃了,那就永远不会再有幸福可言了。哪怕只是一句话,哪怕只是对信仰和誓言片刻的怀疑或是否认。”
我咬紧下唇,自知她意已决,不禁叹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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