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像是一棵大树,树冠又大又密,树冠里住着鸟兽,树下藏着菌虫。
沈白焰和宋稚一离开,这棵树便空了心,失了庇护生灵的作用。
王府的庄子被卖给了旁人,买主多折了一笔银子,私下里给了崔叔一家子,这是宋稚吩咐的。
交银子那一日,倒有些尴尬。
买主手里拿着银票,看着那个差点要伸手抢银票的妇人,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说:“那头的人说了,这是给卫夫人的。”
“我就是卫夫人啊!”那妇人的唾沫星子都喷在买主脸上,对方忍不住再退一步。
“不对!人家说了,是卫小夫人!”买主是个实诚人,紧紧的护着银票,重申道:“人家指明了!”
那妇人的年纪,显然不可能是卫‘小’夫人。
“实儿他媳妇,实儿他媳妇。”在旁的卫老爷实在看不下去了,便高声唤道。
“诶,爹,怎么了?”茶韵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掀了帘子走出来,笑道:“方才哄孩子睡下,来的迟了些,莫见怪。”
卫老爷实在不想见妻子再在外人跟前丢人现眼,索性道:“王妃让人给你送银子来了,快去收着。”
茶韵先是给买主奉了一杯茶,引他来茶几边坐下,自己顺势坐在了他边上,有意无意的挡住了卫老夫人,笑道:“这么冷的天,还烦您来跑一趟,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买主被茶韵的婆母纠缠的心烦意乱,只想快快离开,眼下这杯热茶倒是舒缓了他的心绪,再加上茶韵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屁股好歹是沾了椅子。
“你是卫夫人?”买主又较真的问了一遍。
茶韵笑着点点头,轻声道:“我原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卫家祖父是王府的老管家了。如今也还管着门呢。”
“那就对了。我说那家的主母这样厚道,卖了庄子还会分下人银子。原来是老仆了。”买主从怀中掏出银票来,递给茶韵。
“现在还敢王妃王妃的叫,真是不知轻重。”卫老夫人见银子没落在自己手里,心里不舒服的很,便哼了一声,道。
“你给我闭嘴!”卫老爷怒喝一声,道:“王妃怎么不能叫了?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爹在王府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若没王府,买的起地吗?买的起宅吗?当年你家的彩礼,你这些偷摸往娘家送的那些银子,从根里算起!都是王府的!”
卫老爷平日里是个寡言的人,卫老夫人则恰恰相反,十足一个长舌妇,平日里最爱招惹口舌是非,茶韵刚嫁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被她这张嘴挑了多少刺,说哭了多少回。
今日被卫老爷一同抢白,她也愣了神,正起势要哭天喊地了,又听卫老爷怒道:“当年我也是猪油蒙了心,你家狮子大开口要了比旁人多出两倍的彩礼。爹咬牙给挤出来来,没想到娶回来你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玩意!你今日再敢给我嚎一声!立马滚回你娘家去!你这些年的贴补可不少,你那些个侄儿给你养老也是应该的!”
茶韵赶紧送了客人,回来说和。
她瞧了一眼软在椅子上的婆母,心中无比快意,面上却是一脸焦急,对卫老爷道:“爹,这是做什么呢?你们都是几十年的夫妻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卫老爷指了指茶韵,对卫老夫人道:“你瞧瞧!你平日怎么对她的,但凡她与卫实有个什么口角争执,你总比过节还开心!不但不说和,还总是落井下石。瞧瞧!瞧瞧!”
卫老爷原先从不会管茶韵与卫老夫人之间的交锋,只是这一次,这一次却是处处帮着茶韵说话。
茶韵口中阻拦着两人的冲突,心中却快意的想着,‘这枕头风的功力,到底是不一般。’
这枕头风从何而来?
卫老爷年中的时候新娶了一房夫人丁氏,这位夫人是他店里伙计的独女,这伙计在上工的时候,被店铺砸下来的匾额给砸死了。
卫老爷见她孤身一人,其余的亲戚都好似那群狼围伺,只等着卫老爷赔了银子,便上门来得些便宜。
卫老爷替她挡了一批恶亲戚,脸上也多了几条被婆子挠出来的伤痕,显得十分狼狈。
丁氏脸上还挂着泪,拿着帕子给他擦血,她的动作轻柔又小心。
两人一对视,丁氏慌忙避开眼睛,两滴泪从那双杏眼里坠下,落在卫老爷心上。
看着女子一身素白孝服,抱着棺木落泪的样子,卫老爷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怜惜。
也许,还有一些不清道不明的念头。
虽说是纳妾,可卫老爷像是迷了心,瞒着家里人,请了一个邻居大婶做媒,将丁氏三媒六聘的抬成了平妻。
平日里,他大半的时辰都在店铺里,所以刚开始大家也不曾发觉有什么异样。
后来渐渐有了夜不归宿的毛病,卫老夫人又在他身上闻到了女子脂粉味道,大闹了一场不说,还把房里的物件给砸了个稀烂。
卫实和茶韵心疼的心肝都打着颤。
“你说爹这是在做什么呀!”卫实不明白,自己老爹一把年纪了,怎么临老了,还整出这件事儿来了。
“你去瞧瞧那个女人,就明白了。”茶韵给孩子喂了一勺子米糊,偏首对卫实道。
卫实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妻子,道:“你去瞧过了?”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能不上点心吗?总不能像娘一样,把这件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吧?”
茶韵看似平静的说,话里话外却把卫老夫人给挤兑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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