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太太做了官,当然不能再叫‘太太’了。可是叫她做‘老爷’,也不合适,回头老爷来到,又该怎样呢?一定得叫‘内老爷’、‘外老爷’才能够分别出来。”李妈说:“那也不对,她不是说管她叫‘先生’或是帮办么?”陈妈在灶头拿起一块烤面包抹抹果酱就坐在一边吃。她接着说:“不错,可是昨天你们李富从局里来,问‘先生在家不在’,我一时也拐不过弯来;后来他说太太,我才想起来。你说现在的新鲜事可乐不可乐?”李妈说:“这不算什么,还有更可乐的啦。”陈妈说:“可不是!那‘行洋礼’的事。他们一天到晚就行着这洋礼。”她嘻笑了一阵,又说:“昨晚那邸先生闹到三点才走。送出院子,又是一回洋礼,还接着‘达灵’、‘达灵’叫了一阵。我说李姐,你想他们是怎么一回事?”李妈说:“谁知道?听说外国就是这样乱,不是两口子的男女搂在一起也没关系。昨儿她还同邸先生一起在池子里洗澡咧。”陈妈说:“提起那池子来了。三天换一次水,水钱二百块,你说是不是,洗的是银子不是水?”李妈说:“反正有钱的人看钱就不当钱,又不用自己卖力气,衙门和银行里每月把钱交到手,爱怎花就怎花。像前几个月那套纱衣裳,在四郊收买了一千多只火虫,花了一百多。听说那套料子就是六百,工钱又是二百。第二天要我把那些火虫一只一只从小口袋里摘出来。光那条头纱就有五百多只,摘了一天还没摘完,真把我的胳臂累坏了。三天花二百块的水也好过花八九百块做一件衣服,穿一晚上就拆。这不但糟蹋钱并且造孽。你想,那一千多只火虫的命不是命吗?”陈妈说:“不用提那个啦。今天过午,等她出门,咱们也下池子去试一试,好不好?”李妈说:“你又来了,上次你偷穿她的衣服,险些闯出事来。现在你又忘了!我可不敢,那个神堂,不晓得还有没有神,若是有咱们光着身子下去,怕亵渎了受责罚。”陈妈说:“人家都不会出毛病,咱们还怕什么?”她站起来,顺手带了些吃的到自己屋里去了。
李妈把早点端到卧房,加多怜已经靠着床背,手拿一本杂志在那里翻着。她问李妈:“有信没信?”李妈答应了一声“有”,随把盘子放在床上,问过要穿什么衣服以后便出去了。她从盘子里拿起信来,一封一封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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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封是朴君的,说他在年底要来。她看过以后,把信放下,并没显
出喜悦的神气,皱着眉头,拿起面包来吃。
中午是市长请吃饭,座中只有宾主二人。饭后,市长领她到一间密
室去。坐定后,市长便笑着说:“今天请您来,是为商量一件事情。您如
同意,我便往下说。”加多怜说:“只要我的能力办得到,岂敢不与督办
同意?”
市长说:“我知道只要您愿意,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我给您说,现在
局里存着一大宗缉获的私货和违禁品,价值在一百万以上。我觉得把它们
都归了公,怪可惜的,不如想一个化公为私的方法,把它们弄一部分出来。
若能到手,我留三十万,您留二十五万,局里的人员分二万,再提一万出
来做参与这事的人们的应酬费。如果要这事办得没有痕迹,最好找一个外
国人来认领。您不是认识一位领事馆的朋友吗?若是他肯帮忙,我们就在
应酬费里提出四五千送他。您想这事可以办吗?”加多怜很躇踌,摇着头
说:“这宗款太大了,恐怕办得不妥,风声泄漏出去,您我都要担干系。 ”
市长大笑说:“您到底是个新官僚!赚几十万算什么?别人从飞机、军舰、
军用汽车装运烟土白面,几千万、几百万就那么容易到手,从来也没曾听
见有人质问过。我们赚一百几十万,岂不是小事吗!您请放心,有福大家
享,有罪鄙人当。您待一会儿去找那位邸先生商量一下得啦。”她也没主意
了,听市长所说,世间简直好像是没有不可做的事情。她站起来,笑着说:“好吧,去试试看。”
加多怜来到邸力里亚这里,如此如彼地说了一遍。这邸先生对于她底
要求从没拒绝过。但这次他要同她交换条件才肯办。他要求加多怜同他结婚,因为她在热爱的时候曾对他说过她与朴君离异了。加多怜说:“时候还没到,我与他的关系还未完全脱离。此外,我还怕社会的批评。”他说:“时候没到,时候没到,到什么时候才算呢?至于社会那有什么可怕的?社
会很有力量,像一个勇士一样。可是这勇士是瞎的,只要你不走到他跟前,
使他摸着你,他不看见你,也不会伤害你。我们离开中国就是了。我们有
在年底来。现在给他这差事,真是再好不过了。”
朴君到了。加多怜递给他一张委任状。她对丈夫说,政府派她到欧洲考查税务,急要动身,教他先代理帮办,等她回来再谋别的事情做。朴君是个老实人,太太怎么说,他就怎么答应,心里并且赞赏她的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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