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娘遵从她的命令,立刻把灯灭了,接着说:“相公今晚上也许又不回来,可以把大门扣上吗?”“是,我想他永远不回来了。你们吃完,就把门关好,各自歇息去罢,夜很深了。”
尚洁独坐在那间充满月亮的房里,桌子一枝洋烛已燃过三分之二,轻风频拂火焰,眼看那支发光的小东西要泪尽了。她于是起来,把烛火移到屋角一个窗户前头的小几上。那里有一个软垫,几上搁几本经典和祈祷文。她每夜睡前的功课就是跪在那垫上默记三两节经句,或是诵几句祷词。别的事情,也许她会忘记,惟独这圣事是她所不敢忽略的。她跪在那里冥想了许久,睁眼一看,火光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烛台上逃走了。
她立起来,把卧具整理妥当,就躺下睡觉。可是她怎能睡着呢?呀,月亮也循着宾客底礼,不敢相扰,慢慢地辞了她,走到园里和它底花草朋友、木石知交周旋去了!
一下,用低沉的声音说:“慈悲的太太,菩萨保佑慈悲的太太!”
那人的太阳边受了一伤很重,腿部倒不十分厉害。她用药棉蘸水轻
轻地把伤处周围的血迹涤净,再用绷带裹好。等到事情做得清楚,天早已
亮了。
她正转身要上楼去换衣服,蓦听得外面敲门的声音很急,就止步问说:“谁这么早就来敲门呢?”“是警察吧。”
妥娘提起这四个字,教她很着急。她说:“谁去告诉警察呢?”那贼躺
在贵妃榻上,一听见警察要来,恨不能立刻起来跪在地上求恩。但这样的
行动已从他那双劳倦的眼睛表白出来了。尚洁跑到他跟前,安慰他说:“我
没有叫人去报警察……”正说到这里,那从门外来的脚步已经踏进来。
来的并不是警察,却是这家底主人长孙可望。他见尚洁穿着一件睡衣
站在那里和一个躺着的男子说话,心里的无明业火已从身上八万四千个毛
孔里发射出来。他第一句就问:“那人是谁?”
这个问实在教尚洁不容易回答,因为她从不曾问过那受伤者的名字,
也不便说他是贼。
“他……他是受伤的人……”
可望不等说完,便拉住她的手,说:“你办的事,我早已知道。我
这几天不回来,正要侦察你的动静,今天可给我撞见了。我何尝辜负你
呢?……一同上去罢,我们可以慢慢地谈。”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上跑。
妥娘在旁边,看得情急,就大声嚷着:“他是贼!”
“我是贼,我是贼!”那可怜的人也嚷了两声。可望只对着他冷笑,
说:“我明知道你是贼。不必报名,你且歇一歇罢。”
一到卧房里,可望就说:“我且问你,我有什么对你不起的地方?你
要入学堂,我便立刻送你去;要到礼拜堂听道,我便特地为你预备车马。
现在你有学问了,也入教了;我且问你,学堂教你这样做,教堂教你这样
做么?”
史夫人一进门就不明白底下为什么躺着一个受伤的男子。妥娘去时,也没有对她详细地说。她看见尚洁这个样子,又不便往下问。但尚洁底颖悟性从不会被刀所伤,她早明白史夫人猜不透这个闷葫芦,就说:“我现在没有气力给你细说,你可以向妥娘打听去。就要速速去办,若是他回来,便要害了他的性命。”
史夫人照她所吩咐的去做;回来,就陪着她在房里,没有回家。那四岁的女孩佩荷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啼啼笑笑,过她的平安日子。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在她病中默默地过去。她也渐次复元了。她想许久没有到园里去,就央求史夫人扶着她慢慢走出来。她们穿过那晚上谈话的柳荫,来到园边一个小亭下,就歇在那里。她们坐的地方满开了玫瑰,那清静温香的景色委实可以消灭一切忧闷和病害。
“我已忘了我们这里有这么些好花,待一会,可以折几枝带回屋里。”
“你且歇歇,我为你选择几枝吧。”史夫人说时,便起来折花。尚洁见她脚下有一朵很大的花,就指着说:“你看,你脚下有一朵很大、很好看的,为什么不把它摘下?”
史夫人低头一看,用手把花提起来,便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
史夫人说:“这花不好。”因为那花只剩地上那一半,还有一边是被虫伤了。她怕说出伤字,要伤尚洁底心,所以这样回答。但尚洁看的明明是一朵好花,直教递过来给她看。
“夺魁嫂,你说它不好么?我在此中找出道理咧!这花虽然被虫伤了一半,这开得这么好看,可见人底命运也是如此——若不把他的生命完全夺去,虽然不完全,也可以得着生活上一部分的美满,你以为如何呢?”
史夫人知道她连想到自己的事情上头,只回答说:“那是当然的,命运的偃蹇和亨通,于我们的生活没有多大关系。”
谈话之间,妥娘领着史夺魁先生进来。他向尚洁和他的妻子问过好,便坐在她们对面一张凳上。史夫人不管她丈夫要说什么,头一句就问:“事情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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