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剡中,经天姥,过关岭,越赤城,是一条延绵的古老驿道。青山水国,长亭短亭,不知走过了多少旅人,留下了多少传说。只是唐末以来战火纷纭、民不聊生,这条古道也渐渐萧条,只剩下满山的幽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楼荻飞将沈瑄送至天台山下的剡溪边。两人一路同行,又说了许多话。楼荻飞看他这几日气色尚好,略略放心。沈瑄自云只要能找到蒋灵骞,此生便再无遗憾。
楼荻飞闻言,不免空落落的,道:“如此说来,我倒要羡慕你。我一生所寻之事,尚不知着落在何处。”
沈瑄素知楼荻飞心思深藏,从不向人说起。宋小娘子倒也罢了,他的同门师妹周采薇素来与他交好,但两人皆年岁老大,却从不闻喜信,其中必有一段委曲。
楼荻飞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想此人时日无多,今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同他说说也无妨,遂叹道,“其实我同你一样,也是自幼背井离乡,远离亲人。你看我是卢道长收养的孤儿,但我原本也有父母,也有心中牵挂之人。只是年深日久,全都失落了。”
“不曾回乡找过吗?”
楼荻飞苦笑道:“坏就坏在我连家乡在哪里都不知道。我那时力劝你回三醉宫认祖归宗,其实那是我自己长久以来想做却做不到的事。这段心事不了,我也无心成家立业。”
沈瑄讶然:“从来只是楼兄为我奔走,没想到楼兄更有伤心事,我却丝毫帮不上。”
“此事原也无解,只有等待机缘。”楼荻飞摆摆手,“送走你之后,我还会去南方看一看,或者能从汤家那里探听到一些消息。”
沈瑄嗟叹良久,取出琴来,说要为好友再弹一曲。他那五首《五湖烟霞引》已练得纯熟。但楼荻飞听到这人间绝调,竟然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这大约是最后一次听沈瑄弹琴了,唯其如此,更难以静下心来。 沿着蜿蜒的剡溪溯流而上,迤逦进入深山。天台山绵亘几百里,雄奇清幽,山水神秀,六朝孙绰誉之为“玄圣之所游化,灵仙之所窟宅”。可沈瑄却不知道他的“灵仙”在哪一处幽谷仙洞,只能一路跋涉寻找。朝沐烟岚湿雾,暮枕明月松涛,每日里相伴的只有野花、修竹、怪石、清风。虽然行路辛苦,但他的吐血之症却发作得少了。或许是青山白云熏陶之下,心情恬静超然,别无旁骛之故。 找到蒋灵骞却并不容易。天台山中所多的是寺院和道观,虽乱世里香火凋零,一般的小观宇多破敝不堪,但守院的僧人道士还是有的。沈瑄每每借宿在庙里,顺便向主人打听天台蒋翁住在什么地方。不料所有的人听见“蒋听松”三个字,脸上都挂了一层严霜。有的就冷冷地再也不搭理,有的看他相貌文弱不像恶人,遂一意劝他不要去找那个魔头。想不到蒋听松在这天台山,声名竟是如此可怕。 那日在桐柏观,接待的道士本来甚为客气,一听沈瑄说去找天台蒋氏,登时将他赶了出去,闭门不纳。沈瑄无可奈何,看看天色晚了,遂找了一处树荫卧下。忽然有人拍拍他的头。 沈瑄一看,却是一个过路的和尚。那和尚似乎很老了,满面沟壑也不知是皱纹还是伤疤,神情却甚是慈祥超脱,像个得道之人。沈瑄连忙起来行礼,老和尚合十道:“檀越何不到贫僧舍下住一晚,好过在这里风餐露宿。” 沈瑄道了谢,遂随那老和尚去了。老和尚背着一竹筐的草药,沈瑄接了过来背上,老和尚也不推辞。 原来这老僧法号枯叶,并不在哪家寺院挂单,自己在琼台下面结了一间草庐修行。 “贫僧年轻的时候略学过一点医术,如今在此地修行,有时也给四乡的山民看看小病。这天台山里有许多难得的草药啊。”晚间,枯叶一边在灯下检点着药草,一边向沈瑄介绍。沈瑄自是行家,看看这些药草其实都是极普通的品种,老僧讲的一些医理也是极平常不过的,他也只默默听着,心想这老僧虽然医术平平,难得一片慈悲心肠。 夜里睡前,沈瑄鼓起勇气向枯叶打听天台蒋氏住在什么地方。枯叶愣了愣:“你找蒋听松做什么?” 沈瑄道:“不是找蒋翁。我有一个友人是天台门下,正要去寻访她。” 枯叶道:“真是去访友吗?”眼神中竟有一丝焦虑。 沈瑄不觉脸红了红,但还是道:“真是的。” 枯叶看在眼里,似乎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蒋翁仇家甚多,贫僧还担心你是去向他寻仇的呢!那人很厉害,只怕你要吃亏。既是访友,倒也罢了。不过,这天台山上,很多年前就没了天台弟子了,只剩蒋翁和他收养的一个小女孩儿。你要找的,难道是蒋家小娘子?” 沈瑄被人一语道破,禁不住有些羞愧,低声道:“正是蒋娘子,长老知道她吗?” 枯叶叹了一口气,道:“小的时候见过一两回。我听人说,这小娘子的手段,不亚于蒋听松呢!你别招惹她啊。” 沈瑄认真道:“蒋娘子为人很好,她是我的朋友,长老不用担心。”顿了顿又道,“究竟如何能找到她家,还请长老指点。” 枯叶却不回答,只是转过身挑灯,喃喃道:“不可去,不可去……”忽然又说,“蒋听松性情急躁,他的住处平素都没有人敢走近,碰上了他可不妙。檀越,你听贫僧一句劝吧。” 沈瑄微笑不语。枯叶见无法,只得长叹一声。 这样情形见多了,沈瑄也不再追问,第二日辞别枯叶就上路了。枯叶始终没有说出蒋听松的住处,却往沈瑄行囊中放了许多干粮,其情殷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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