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因恐惧而计划逃跑时,我觉得凄惨悲伤,但真的逃跑了,反而觉得十分有趣。我还是个孩子,便离开故乡、亲人,无依无靠,没有经济来源;手艺只学了一半,尚未掌握谋生手段,便弃之而去;身陷穷途末路,不知何时才能摆脱;稚弱无辜的年纪,就得面临邪恶和绝望的各种诱惑;在一种比我以前所不能忍受的桎梏更加难以挣脱的桎梏的压迫下,去远方面对苦恼、谬误、陷阱、奴役和死亡:这些就是我当时要做的,也是我本该料想得到的前景。它与我想象的真是天壤之别!我以为已经获得的独立是唯一使我心暖的情感。我自由了,成了自己的主人了,我以为什么都可以做,而且可以做成:我只需纵身一跃,便腾空而起,在空中翱翔了。我安然地走进广袤世界,我将大显身手;每走一步,我都要碰上盛宴、财宝、奇遇、准备为我效劳的朋友、急于讨我欢心的情妇。我一出现,便要主宰世界,但我并不要整个世界,我可以说要放弃一些,因为我无须这么多。一个可爱的交际圈就足够了,不用为其他的东西受累了。我的节制使我进入一个狭小的范围,但却是用心选定的,可保证我在其中的统治地位。我野心不大,一座城堡足矣,只要成为城堡的主人主妇的宠儿、小姐的情人、少爷的朋友、邻居们的保护人,我便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我心盼这普通的未来,在城郊四周流浪数日,住在一些熟识的农夫家里,他们全都比城里人待我要好。他们欢迎我,留我食宿,待我真是太好了,让我受之有愧。这不能称之为施舍,因为他们并没显出高人一等的神气。
我到处走,到处去,一直走到离日内瓦两法里的萨瓦境内的孔菲格农。当地神甫名叫蓬韦尔先生。这个共和国历史上显赫的姓氏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好奇地想看看“羹匙”贵族①的后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我便去拜访蓬韦尔先生。他热情地接待了我,跟我谈起日内瓦的异端邪说和圣母会的威望,还留我用膳。我对于如此这般结束的谈话没什么好说的,而且,我觉得,在其家中吃得这么好的那些神甫至少与我们的牧师难分伯仲。我肯定比蓬韦尔先生学问要深,尽管他是个贵族。但我当时只顾吃,便顾不上去当一个好神学家了。而且,他那弗朗基葡萄酒,我觉得味道醇美,能让他在辩论中取胜,所以,要是让这么一位好主人闭上嘴,我会汗颜的。所以我让步了,或者说,我至少是没有正面顶撞。就我的行为而言,有人可能认为我虚假。那就错了,我只不过是老实而已,这一点确实无疑。奉承,或者说迎合,不总是一种恶习,反倒常常是一种美德,尤其是在年轻人身上。我们对于善待我们的人是有感情的:我之所以谦让,并不是为了欺骗他,而是为了不让他败兴,不以怨报德。蓬韦尔先生接待我、盛情地款待我、有心说服我,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除了我受益之外,他并无任何好处。我年轻的心就是这么寻思的。我对这位仁慈的神甫感激和尊敬之情油然而生。我感觉出自己高他一筹,但我不想不知好歹,让他难堪。我这么做并无丝毫的虚伪动机:我压根儿不想改宗变教;我非但没有这么快就产生这一念头,而且只要心有此念便觉得可怕,使我在很长的时间里,对这一想法避之唯恐不及。我只是想别惹恼那些想劝我改变信仰的人。我想维持他们对我的好心善意,显得不如实际上那样铁了心了,好让他们存有成功的希望。在这一点上,我的错误犹如正派女人的献媚,她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有时候既不允许什么,也不答应什么,但却善于使人产生一种得到比她们所愿意给的东西要多的希望。
理智、怜悯、喜欢明理,这肯定要求人们非但不赞同我的癫狂,而且要把我打发回家,以使我远离我所滑向的自毁之路。这才是一切真正有道德的人本会做或试图要做的事。但是,蓬韦尔先生尽管是个好人,却不是一个有道德的人。恰恰相反,他是一个信徒,只知道崇拜偶像和做祷告,不知道其他什么道德。他是一个传教士,为了维护信仰,除了写些小册子来反对日内瓦的牧师们之外,就想不出任何高招了。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要让我回家,反而趁我想离家出走,使我即使想回家也回不去。完全可以断定,他在把我往贫困潦倒或变成无赖的道上推。他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一点:他看见的是一个从异教中抢救出来并归还了天主教的灵魂。只要我去做弥撒,我是正派人或是无赖又有何妨呢?况且,别以为这种想法是天主教徒所独具的,只重信仰而非行为的任何独断的宗教均是如此。
蓬韦尔先生对我说:“主在召唤您,去阿讷西吧。您在那儿会遇上一位非常仁慈的好夫人,国王的恩泽使她能够把别人的灵魂从她本人已摆脱了的错误中拯救出来。”他指的是新皈依的瓦朗夫人,神甫们确实在迫使她同前来出卖自己灵魂的任何浑蛋分享撒丁王赐给她的两千法郎年金。需要一位非常仁慈的好夫人的帮助,我感到十分丢人。我很希望别人提供我生活必需品,但我不想要别人施舍,而且一个女信徒对我没太大的吸引力。然而,由于蓬韦尔先生的催促和辘辘饥肠的驱使,也由于很高兴能去玩一趟,而且,还有一个具体的目标,尽管不甘心,我还是决定去阿讷西了。一天工夫就可以稳稳当当到达的,但我不急不忙,花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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