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残酷回忆有时让我心慌意乱,竟至在不眠之夜,看到这个可怜的姑娘前来责备我的罪孽,仿佛我昨天才犯下这罪似的。每当我生活平静时,这种回忆就不怎么使我苦恼。但是,当我命运多舛时,这种回忆便驱走了我那种无辜受害者的最甜美的慰藉,它使我深深地感受到我认为我在某本书里说过的:身处顺境,内疚沉睡;身处逆境,内疚激烈。但是,我从未与朋友促膝谈心时,把心思托出,以减轻内心负担。最亲密无间的友谊也未能让我把这个心思掏出来,连对瓦朗夫人也不例外。我所能做的只是承认我干过一件残忍的事,应该受到谴责,但是,我没有说究竟是什么事。这一重负至今仍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而且,我可以说,稍稍摆脱这种重负的yù_wàng,对我下定决心撰写《忏悔录》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我刚才在直爽地忏悔,大家肯定不会觉得我在此掩饰自己的卑劣行径。但是,如果我不同时把自己内心的想法,以及因害怕被人认为诡辩不把当时的真实情况说出来,我就没有贯彻写这本书的目的。在那残忍的时刻,我并没有害她之心。当我诬告那个可怜的姑娘时,我是出于对她的友情,这挺奇怪,但又确实如此。她正萦绕在我的脑际,我随口把责任推到了她身上。我把自己想干的事嫁祸于她,说她把丝带送了我,因为我是心里想送给她的。当我看见她来了的时候,我的心碎了,但是,在场的人那么多,我不敢改口了。我怕的不是受罚,而是羞耻,害怕得胜过死亡、犯罪以及所有的一切。我无地自容,真想钻到地心里去憋死算了。无法抗御的羞耻心压倒了一切,使我无耻透顶的正是这羞耻之心。于是,我越是有罪,就越怕承认,就越是死硬。我心里最害怕的就是被认定为小偷,被公开宣布是一个小偷、撒谎者、诬陷者。大家全都慷慨激昂的,使我只剩下害怕了。如果大家让我冷静一下,我肯定会说出实话的。如果拉罗克先生把我叫到一旁,对我说:“别毁了这个可怜的姑娘。如果是您干的,就跟我实说了吧。”那我当即就会跪在他的面前,这一点我敢肯定。但是,必须给我打气的时候,大家却一个劲儿地吓唬我。再说,年龄问题也是应该考虑的。我刚迈出童年,甚至可以说我还是个孩子。年纪轻轻的就犯罪,比长大成人犯罪更加罪莫大矣。但是,因一时糊涂而干的坏事,不是什么大罪,而我的过错也就仅此而已。因此,回忆起这件事来,我难过的不是这事本身,而是这事可能造成的恶果。这件事对我甚至是件好事,使我常常回忆起我干过的这一坏事,而今生今世保证不再干出任何导致犯罪的事来。我认为,我对撒谎的深恶痛绝,大部分原因是悔恨曾经说过如此卑鄙恶劣的谎话。如果这是一个可以弥补的罪行的话,我敢说,那么我晚年遭受那么多的不幸以及我四十年来在艰难的环境下,仍然正直和诚实,总该弥补它了。而且,可怜的马里翁在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为她报仇,所以就算我把她坑苦了,我也不太害怕死后再受惩罚了。这就是关于此事我所要说的。请允许我永远不再提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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