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昏睡的林枫是被肋下的疽伤疼醒的,双手无力地在身前乱摸了几下,右手碰到了一只手,冰冷而纤细,人立刻彻底醒了,睁眼发现正是周娥皇趴伏在塌前小寐。
林枫怜惜地轻抚了一下周娥皇面容上紧蹙的眉头,试图将那些郁积的忧伤和担心抚平,立时将她惊醒了。
“夫君你醒了。”周娥皇惊喜地轻呼道,转头就喊:“林大哥醒了。”
呼拉拉,门外涌进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是肖菲儿、段飞虹、席幕城,后面跟着葛畅、风惊云等武将。
林枫微笑着向每个人颌首示意,抬头之际看看仍处在黑暗中的屋顶,发现自己仍在城楼上,立刻示意席幕城过來,俯首在他耳边轻语几句,席幕城连连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葛畅抢先汇报道:“敌军昨晚全部退走,各城均无恙。”
林枫长松一口气,将双手分别递给了肖菲儿和段飞虹,人猛地借力站了起來,肋下持续不断的伤痛扯得他猛呲了一下嘴唇。
“走,咱们各城转转去。”林枫指指葛畅、风惊云,咬牙向外走去。
此时,天色尚未全明,城上城下到处是火把,在寒冷烈风中急剧晃动着,城内城外都是一片静寂,耳中全是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
“死……伤……了多少兄弟。”林枫走了好一段,才艰难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葛畅最后的详细统计尚未完成,但总伤亡不会低于一万人。”
林枫闻讯脚下一绊,差点摔倒,风惊云一把搀住他,急急安慰道:“我特意问了一下,咱们与敌人的伤损比例至少是一比三,估计敌人倒下的士兵不会少于四万。”
林枫默不作声,心情黯然如远处漆黑的天际:五六万中原军队精锐就这样在南北内耗中一次性地折损了,这是中华民族的巨大损失啊,假设自己能真正拥有这些军人,已经完全可以在海外横扫一大片了。
“敌人有何异动。”林枫追问道。
“昨夜后半夜敌军各营略有动静传來,但夜色太黑,观察不明。”葛畅答道。
寿州攻防战到现在,周军打是打不动了,下一步要么增兵,要么转战,估计转战他地的可能性最大,但这,已不是林枫所能左右的事情。
林枫强按下激荡的心情,走上前去,轻声安抚一名正在雉牒下抽泣的年轻士兵,眼眶也不由地跟着湿润起來。
一路走过去,林枫查看城防,慰问受伤士兵,天色也在忙碌中变亮起來,等林枫他们走到东城门处时,天色大亮,惨白的太阳从东方厚厚的云层中悄然探出头來。
林枫迅速盯了尚不刺眼的太阳光芒一瞬,转头看看身边的葛畅、风惊云,全身突然再度充满了力量,不由地振声长啸,兄弟们还在,寿州城还在,南唐还在,纵有千般苦万般难,尽管放马过來吧。
葛畅、风惊云同样长啸起來,闻讯赶到的东城主将索超,副将刘崇进等人也纷纷加入了长啸的阵容。
林枫心中豪情大发,指着城下毫无声息的周军军营吼道:“二十万周军精锐,尚不能撼动我寿州半分,未來天下四海,必然是我们纵横驰骋的沙场。”
几名主将顿时兴奋起來,纷纷捶胸怪叫、长啸不已,经过连续血战的疲惫士兵也被主将们的兴奋所感染,挥舞兵器狂呼起來。
等狂呼声稍停,林枫一挥手,指着几名主将说道:“挑选二十名士兵代表,跟我奠拜死亡的兄弟们去。”
一群主将轰然应诺,迅速挑选了來自不同军种的士兵跟上來。
从东城门回归的路上,林枫不时停下來,慰问依然在忙碌的城中百姓,询问百姓家中伤亡情况,安抚一些悲伤的家属,落在队伍最后的风惊云特意低声向那些伤亡军民的家属交待了一下,那些人也都擦擦泪水,尾随了过來。
当钟楼大钟敲响八下时,林枫一行人赶回了刺史府门口,席幕城领着周娥皇、韩熙载等人和各城将领、士兵代表已经等在一具棺木后面,他们头上都戴上了白布条箍,左右胳膊上也分别绑上了布条,在他们后面,则是一大群表情木然的原刺史府大小官员,只有很少人在头上、胳膊上绑了布箍。
“北街上林里,王振威,乡兵。”席幕城一面低声解说着,一面将三根白布条递给了林枫,周娥皇赶紧上來细心地为他绑好,其他跟随而來的将领自觉上前领取白布条绑上。
林枫快行两步,看了一眼棺中那张无比年轻的脸,心中一痛,弯腰握住了地上那具简陋棺具前方的长把,沉声吼道:“各城主将,随我为寿州英雄王振威护灵。”
葛畅、程海、魏三、索超四人快步上前,合力将棺木抬起,席幕城和一名村民代表赶紧头前带路,向北方行进。
人群中,一名同样丧失爱子的民妇再也忍不住,抽泣出声,那声充满悲苦和哀伤的抽泣顿时点燃了沉默的悲哀,人群中哭声四起。
见到领头抬棺的林大人,又见到如此悲痛的护灵队伍,路边本不多的行人纷纷停下了脚步,恭敬地让到了一边,转而加入到队伍的最后;更多的人听闻到越來越大的哭声,从家中走了出來,默默跟在了队伍后面。
队伍规模越來越大,哭声也越來越响亮。
韩熙载一直强忍着,嘴里喃喃地念着《行止状》中的文字:“运陈平之六奇,飞鲁连之一箭,场中劲敌,不攻而自立降旗;天下鸿儒,遥望而尽摧坚垒,横行四海,高步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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